山上冷風獵獵作響。
孫嬤嬤和詰兒終究是撐不住了,兩人依偎在一起,昏睡過去,臉色是嚇人的灰白。
趙鋒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親自將她們扶上牛車,又仔細叮囑同行的兩位公安兄弟務必把人安全送到鎮衛生院。
他這邊剛安排妥當,一回頭,就看到那個礙眼的林默,已經十分自然地坐在了公主殿下……不,是蘇明禾同志的旁邊。
趙鋒的眉頭瞬間擰成了死結。
這人怎么像塊牛皮糖似的?!
“林老師……”
趙鋒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是公事公辦:“你也一起下山,需要你配合做個詳細筆錄。”
林默抬起頭,金絲眼鏡后的目光溫潤平和,語氣更是無可挑剔:“應該的。蘇同志她們受了驚嚇,路上有個人照應也好。”
他說著,視線極其自然地轉向一旁的蘇明禾,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
“蘇同志,你臉色也不太好,沒事吧?我聽聞后溝村這邊民風……頗為彪悍,沒想到情況如此兇險。萬幸趙警官帶隊神勇,行動果決。”
他一句話,既關心了蘇明禾,又捧了趙鋒,讓人挑不出半分錯處。
蘇明禾心里明鏡似的,這男人又在演他那風光霽月的戲碼。
她面上不顯,只微微垂下濃密的眼睫,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小片陰影,聲音細弱,帶著點劫后余生的微顫:“多謝林老師關心,我還好。”
心里卻冷笑:本宮倒要看看,你這副溫良皮囊下,藏著什么心思?
蘇明禾向著遠山眺望,像是完全感覺不到此時氣氛微妙一般。
她閉目養神,意識卻沉入玉佩空間。
那幾個箱籠里的金銀,是她安身立命的本錢,但如何不惹眼地變現,是個問題。孫嬤嬤的醫術,或許是個突破口……
她正思忖著,忽然感覺袖口被輕輕扯動。
低頭一看,竟是那只在路上給她送信的小松鼠,不知何時溜了上來,正蹲在她手邊,抱著個不知從哪兒弄來的野山莓,黑溜溜的眼睛眼巴巴地望著她。
更奇妙的是,蘇明禾竟能清晰地感知到它傳遞來的意念,帶著點委屈:「主子,剛才為什么不讓大家來?
虎老大和狼群都埋伏好了!您一聲令下,保管把那些壞蛋嚇得尿褲子!」
蘇明禾心中訝異,面上不動聲色,用意念嘗試回應:「時機未到,不宜暴露。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她以為只能驅動一些小家伙,沒想到這御獸之能還可以驅動山中老虎?
小松鼠立刻歡快起來,將山莓往她手里塞:「王身上有好聞的氣運,大家都很喜歡!以后有事,隨叫隨到!」
說完,小尾巴一甩,靈活地消失在懸崖后面。
蘇明禾摩挲著指尖冰涼的山莓,心中豁然開朗。
這吸引萬靈的特質,竟也跟了過來,看來在這新世界,她并非全無依仗。
而村子另一邊,兩個男人之間的暗涌幾乎要凝成實質。
林默仿佛不經意地開口,語氣溫和如春水:“趙警官和蘇同志似乎頗為熟稔?這次真是多虧了您。是提前接到了線報嗎?”
他巧妙地將“很熟”換成了“頗為熟稔”,顯得更文雅,也更具試探性。
趙鋒脊背瞬間挺直,警鈴大作。
來了!
這廝果然開始打聽殿下的事了!
現在是個人都敢肖想他們家公主了嗎?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正氣:“保護每一位群眾是我們的天職!
蘇明禾同志是本案關鍵證人與受害者,我們公安機關自然要全力保障她的安全!”
他刻意在“同志”和“公安機關”上加了重音,力圖劃清界限,并彰顯自己的官方身份。
林默恍若未覺,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鏡片后的目光掃過趙鋒緊繃的臉:“趙警官年輕有為,責任心令人欽佩。看您這風塵仆仆的樣子,想必經常奔波在一線,家中……想必很是牽掛吧?”
這話問得,就差明說是直接查戶口了。
你算什么東西?查我們公主的身側之人?
趙鋒心頭火起,立刻反擊:“個人問題不勞林老師操心!倒是林老師,滿腹才華,屈就于山村小學,沒想過去更大的舞臺?
聽說省城文教系統正在招攬青年人才,以林老師之才,何必在此蹉跎?”
他言下之意:你趕緊走!
林默笑容不變,眼神卻幾不可查地飄向一旁看似柔弱的蘇明禾。
語氣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悵然:“山野之地,亦有需要啟蒙的孩童。至于其他……隨緣吧。”
兩人你來我往,一個耿直如矛,一個圓滑如盾,言語機鋒,暗流涌動。
旁邊兩個年輕公安看得目瞪口呆,他們那平時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的頭兒,今天這嘴皮子怎么如此利索了?
“吱嘎——”
就在這時,一輛軍用吉普停在山腰處平臺,看到山上的人,揮著手跑上來。
武警隊長一路小跑上來,臉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目光掃過村口幾人,最終落在趙鋒和林默身上。
“趙所長,林老師……”
他聲音低沉,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初步審訊和搜查結果出來了……我們,可能捅破天了!”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這個后溝村,從七十年代末開始,近二十年時間,根據目前掌握的證據和賬本往來推算。
經他們手販賣的婦女兒童……”
趙鋒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聲音都變了調。
他猛地站起,牛車隨之劇烈一晃。
近萬條被毀滅的人生和家庭啊!
這數字像一座山,簡直令人難以想像。
這幫人怎么敢的啊?
就連一直垂眸不語的蘇明禾,也倏然抬起了頭,清澈的眼底翻涌著震驚與滔天的怒意。
她知道此間罪惡深重,卻也沒想到,竟能深重至此!
這已非簡單的犯罪,這是對一個時代、對無數家庭犯下的、不可饒恕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