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后,蘇紅難得廣場舞都沒去跳,留在家里陪女兒。
她把上午司嚴送來的水果仔細洗凈切好,裝在玻璃盤里端過去時,蘇念正在沙發上翻雜志。
“念念,你跟司嚴近來怎么樣?”蘇紅把果盤往女兒面前推了推,叉起塊黃桃遞過去。
“就那樣唄?!碧K念咬著桃子,聲音含糊不清。
蘇紅輕輕拍了拍女兒手背,指尖觸到她微涼的皮膚:“媽媽不干涉你的決定,只是覺得司嚴是個有心人。你不妨試著多處處看?!?/p>
蘇念放下叉子,下唇被牙齒咬出淺淺的紅痕。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才低低地開口:“他對我這么上心,會不會……只是因為孩子?”
“傻孩子,”蘇紅無奈地搖搖頭,語氣卻帶著篤定,“人家花這么多時間精力在你身上,哪能單單是為了孩子?再說,我女兒這么優秀,他又不瞎。”
蘇念抬眼,眼神里裹著層猶豫的霧:“媽,那您覺得他……可靠嗎?”
“這種事,媽媽沒法替你拿主意。”蘇紅伸手摟住女兒的肩膀,掌心的溫度慢慢滲進她的衣料,“但真心這東西,藏在細節里。他每次來帶的都是你愛吃的水果,早餐不重樣,甚至知道你設計大賽的截止日期.……”
蘇念往母親懷里靠了靠,聲音軟下來:“其實我知道他很好,好到讓我沒法抗拒??晌揖褪桥隆滤鲞@些,只是出于責任。孩子該在有愛的家里長大,不是嗎?”
她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摳著沙發套:“說真的媽,我特別感謝您。這輩子雖然只有我們倆,但您給我的愛,比起那些父母湊活過日子的家庭,可幸福太多太多了。
要是司嚴對我并非真心,只是為了孩子才選擇在一起,那我再喜歡也不能要。我一個人,也能讓孩子活得像個小太陽,就像您對我一樣?!?/p>
蘇紅聽著女兒的話,眼眶倏地紅了。溫熱的潮意漫上來,把這些年藏在心底的委屈都泡得發軟。
她抬手抹了把眼角:“媽總怕你怪我,沒能給你一個完整的家?!?/p>
“才不怪呢。當初那個男人應該是不愛您吧,要不您也不會選擇獨自生下我,一個不愛媽媽的爸爸,不要也罷!”
蘇念伸手抱住母親的腰,下巴抵在她肩上,“有您這份愛,我早就覺得很知足了。倒是我,總覺得這些年是我拖累了您,想想就心疼?!?/p>
“傻瓜,”蘇紅拍著女兒的背,看著女兒這雙酷似“那個男人”的眼睛,聲音哽咽,“媽這輩子有你,就夠了?!?/p>
她頓了頓,指尖輕輕梳理著女兒的長發,“但是人生啊,總要有勇氣嘗試,"蘇紅輕撫女兒的頭發,"如果你永遠不敢打開門,怎么知道門外等著的是不是幸福呢?”
“其實……”蘇念的聲音突然低得像耳語,臉頰悄悄泛起紅暈,“我好像有點喜歡上他了。他那么帥,又是教授,我一看見他就會臉紅,心會跳得亂七八糟,還總是忍不住緊張。這……大概就是喜歡吧?”
蘇紅心里一暖,女兒從未這樣直白地袒露過心意。她笑著拍拍女兒的臉:“那就跟著心走。別慌,按自己的步子來就好。”
這時蘇念的手機突然響了,屏幕上跳動著“司嚴”兩個字。
“媽,是他的電話。”蘇念抓起手機,“我回房接?!?/p>
看著女兒快步走進臥室的背影,蘇紅端起果盤,輕輕嘆了口氣。
窗外的月光漫進來,在地板上織出片銀亮的網,她望著那扇虛掩的房門,在心里悄悄祈愿:我的女兒,一定要擁有她的幸福!
蘇紅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這么些年,女兒第一次提到“不愛媽媽的這個男人”,回憶如潮水般涌來。
蘇紅盯著天花板上模糊的燈影,恍惚間又看見南方車間里的吊扇,轉得慢悠悠的,把空氣中的棉絮和熱氣攪在一起。
二十歲出頭的自己,扎著粗黑的辮子,手指在縫紉機上翻飛時,總能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背上。
那是陳然,廠里的服裝設計員,白襯衫總熨得筆挺,袖口挽起來露出小臂,鉛筆在畫紙上沙沙作響時,睫毛會投下細碎的陰影。
他總把最難做的樣衣交給她,說“蘇紅的手最巧,能把圖紙上的褶皺變成真的”。
有次趕工到深夜,車間只剩他們倆。陳然忽然遞來塊綠豆沙冰,紙包裝外凝著水珠,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兩個人都像被燙到似的縮回去。
“你做的樣衣,比我畫的還好。”他聲音里帶著笑意,吊扇的風掀起他圖紙的邊角,露出底下畫著的一副小肖像畫——扎辮子的姑娘正低頭踩縫紉機,眉眼彎彎的。
蘇紅的心跳得比縫紉機還響。
后來她總趁午休幫他整理布料,他則教她學會看他畫的圖紙。
有次他出差帶回來塊新式碎花綢子布料,偷偷塞給她:“這個花色襯你?!彼B夜做成條連衣裙,第二天穿去車間時,陳然笑瞇瞇了一整天。
他們的事被陳然母親知道那天,蘇紅正在鎖邊機前忙活。
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那個燙著卷發的女人指著她罵:“鄉下丫頭也敢攀高枝?我們陳家丟不起這個人!”
“要么你現在滾蛋,要么我就讓全廠都知道你勾引設計師!”女人的指甲幾乎戳到她臉上,“陳然馬上要去法國進修,你配不上他!”
蘇紅攥著衣角,指節泛白。她沒哭,只是在那天傍晚收拾好行李,趁陳然去倉庫盤點時,悄悄離開了那個有吊扇和綠豆沙冰的城市。
火車開動時,她從車窗里看見陳然瘋了似的追著鐵軌跑,白襯衫被風吹得鼓起,像只折了翼的鳥。
回家后第三個月,蘇紅在衛生院的診室里攥緊了化驗單。窗外的梧桐葉落了滿地,她摸著小腹,突然想起陳然曾說“以后生個女兒,眼睛要像你”。
但是,女兒蘇念的眼睛卻一點也不像自己,倒長得跟陳然神似。
這些年她把往事疊得整整齊齊,壓在箱底最深處。直到今晚蘇念提起“不愛媽媽的男人”,那層紙才被捅破個小口,涌出的全是南方潮濕的風。
手機在床頭柜上亮了亮,是蘇念發來的消息:“媽,司嚴說明天帶我去看荷花。”
蘇紅抹了把眼角的濕意,打字回復:“嗯,出去玩要當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