腸鏡檢查室外,陳然坐在長椅上,方朔跑前跑后地忙著。
按醫(yī)院規(guī)定,腸鏡若涉及息肉切除需家屬簽字,可他南方的老母親已多年未見——當年母親硬生生逼走蘇紅的事,像根刺扎在他心頭,始終拔不掉。
其實老母親早悔青了腸,總念叨著當初要是松松手,兒子也不至于落得如今模樣,可時光哪能倒回呢?
思忖片刻,陳然把蘇紅的電話留給了方朔:“有事……找她。”
清晨的陽光剛爬上窗臺,蘇紅接到陌生來電時愣了愣。
“蘇紅女士嗎?我是陳然的同事方朔,他現(xiàn)在在人民醫(yī)院做腸鏡檢查。前兩天查出疑似腸息肉,今天手術(shù)可能要摘除,醫(yī)生希望有家屬在這兒拿主意。”
“可我不是他家屬啊。”蘇紅握著手機的手指緊了緊。
“他家人不在江城,進檢查室前特意囑咐我聯(lián)系您。”方朔的聲音帶著懇切,“您要是有空,能過來一趟嗎?”
腸息肉?蘇紅心頭一沉,隱約記得這東西可能往壞里變。
自己到底是他什么人啊,怎么這生病拿主意的事也要找她?“他家人不在江城”又是什么說法?
但蘇念轉(zhuǎn)念一想,好歹相識一場,終究還是放心不下,她抓起包快步出了門。
醫(yī)院走廊里,方朔一眼就認出了蘇紅——這位中年女士身材面容姣好,眉眼間能看出年輕時的清麗。“蘇紅女士吧?我是方朔。”
“陳然怎么樣了?進去多久了?”蘇紅語氣急切。
“快半小時了。剛才醫(yī)生出來說他是多發(fā)性息肉,今天只能先摘除一部分。”
“這……嚴重嗎?”蘇紅的聲音里藏不住擔憂。
話音剛落,方朔的手機響了。他接完電話,面露難色:“蘇女士,公司有個重要會議臨時提前,我得替董事長去一趟。您能在這等會兒嗎?有事隨時打我電話。”
看著方朔著急的樣子,蘇紅無奈點頭:“你去吧。”
看著方朔匆匆離去的背影,蘇紅忽然覺得荒唐。她算哪門子家屬?
沒過幾分鐘,一位醫(yī)生推門而出,“陳然家屬在嗎?”
蘇紅立刻迎上去:“醫(yī)生,我是。”心里卻在吶喊:臨時客串!
“他的腸鏡結(jié)果出來了,腸道里不止一處息肉,這次只摘了部分,得送去做病理檢查。”醫(yī)生說著,把摘除的東西給她看了一眼。
“那接下來需要做什么?”蘇紅忙問。
“去病房等著吧,一會病人會被送回去。”
“請問是哪個病房?”
醫(yī)生瞥了她一眼——哪有家屬連病房都不清楚的?沒再多言,轉(zhuǎn)身進了手術(shù)室。
蘇紅站在原地哭笑不得:自己就這樣稀里糊涂成“家屬”了?可病房到底在哪啊!
她趕緊給方朔打去電話,問清病房號時,語氣里都帶著點哭笑不得的無奈。
等她找到病房時,陳然已經(jīng)被送回來了,正躺著打點滴,眼睛閉著沒動靜,看樣子麻藥勁兒還沒全過,醫(yī)生在一旁等著家屬呢。
見她進來醫(yī)生便囑咐:“病人麻藥剛醒,家屬得多跟他說說話。等會兒麻藥退了會疼,三小時后會緩解。今天只能吃流質(zhì)食物。”
醫(yī)生走后,蘇紅在床邊坐下,輕聲問:“你還好嗎?”
床上的人沒反應。
“聽得到我說話嗎?”她稍稍提高了音量“再不應聲我可走了……”
“別走。”陳然的聲音虛弱得像羽毛,輕輕飄過來。
蘇紅松了口氣:“感覺怎么樣?”
“痛。”一個字,帶著濃濃的疲憊。
痛就對了!蘇紅本想說這句,想想不妥,輕聲說道,“醫(yī)生說得痛一會,慢慢會緩解。”
陳然不再說話,只是睜著眼望著她。
蘇紅打量著這間單人病房,條件真不錯,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有錢人果然會享受。
陳然瞅著她那眼神,心里直嘆氣:大姐,我是來這遭罪的,可不是來享受的啊。
單人病房的窗簾被風吹起一角,陽光在地板上畫出一道晃動的金線。蘇紅望著輸液管里滴落的藥水,忽然聽見陳然沙啞的聲音:
"對不起。"
她抬頭,看見一滴淚正從他眼角滑落,沒入雪白的枕巾。二十二年的時光在這一刻突然坍縮成咫尺的距離,那些刻意筑起的高墻,在這一聲"對不起"里轟然倒塌。
窗外的梧桐葉沙沙作響,仿佛在訴說那些年錯過的四季。
蘇紅沒理會,只說,“你別瞎想,好好養(yǎng)病。”
直到中午方朔也沒有再來,蘇紅只好去給陳然買吃的,醫(yī)生說只能吃流質(zhì),她轉(zhuǎn)頭看向陳然問道,“流質(zhì)食物,你想吃什么?”
看陳然想了一會沒有回應,她又提議“小米粥,大米粥,果汁,水……”
“小米粥吧。”陳然心里嘀咕,水是食物嗎?
蘇紅看了看輸液瓶里的藥,還剩大半瓶呢,拔針還早,就說了聲,“那我出去了。”就走出病房。
走到醫(yī)院門口,蘇紅一眼瞥見兩個熟悉的身影,揚聲喚道:“司嚴,念念。”
蘇念正挽著司嚴的胳膊往外走,聽見聲音猛地回頭,看到母親時眼睛都亮了:“媽?您怎么在這兒?”
司嚴也停下腳步,目光溫和地落在蘇紅身上,帶著禮貌的詢問。
蘇紅心里咯噔一下,指尖下意識攥緊了包帶。這可怎么說?總不能坦白自己在這兒替人當臨時家屬吧?她含糊著應道:“哦,一個……熟人住院了,過來看看。”
“熟人?”蘇念眨眨眼,好奇心被勾了起來,“您在江城的老熟人,我好像沒聽過誰住院啊。”
“是以前的朋友,你小時候見過幾面,現(xiàn)在估摸著早忘了。”蘇紅趕緊找補。
“那嚴不嚴重?”蘇念追問著,語氣里帶著真切的關(guān)心。
蘇紅往旁邊挪了半步,“沒什么大事。”她趕緊把話題轉(zhuǎn)回來,上下打量著女兒:“你們建檔順利嗎?醫(yī)生怎么說?”
“一切都好呢!”提到肚子里的寶寶,蘇念臉上的笑意擋都擋不住,伸手挽緊了司嚴的胳膊,“做了好幾項檢查,醫(yī)生說小家伙特別健康,就是讓我最近多歇著。”
蘇紅的心瞬間被女兒的話牽走了大半,伸手輕輕摸了摸蘇念的肚子,語氣軟得像棉花:“那就好,那就好。回去路上慢點開。”
“好的,媽。”司嚴回答道,又想了想說,“對了,您說的那個熟人,住哪間病房啊?要不要我和念念去打個招呼?”
“別別別!”蘇紅連忙擺手,“不用不用,人家剛做完一個小手術(shù),正需要靜養(yǎng)呢,咱們就不打擾了。”她怕女兒再追問,趕緊推著蘇念往外走,“快回去吧,這天多熱啊,別在醫(yī)院門口站著了。”
司嚴輕輕拍了拍蘇念的肩膀:“既然媽的朋友需要休息,我們走吧,順便把媽送回家。”
“不用不用,我還有事,不用送,你們回去吧。”蘇念這才沒堅持,臨上車前還回頭沖蘇紅喊:“那您完事了一定給我打電話啊!”
看著車子緩緩駛遠,蘇紅這才長長舒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