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內(nèi),百官們還沉浸在“長安城對掏”的瘋狂構(gòu)想中,大腦集體宕機(jī),連呼吸都忘了。
葉衛(wèi)青那一句“誰輸,誰他娘的才是叛軍”,更是把這把火燒到了極致。
他走下臺階,繞過那些呆若木雞的文武百官,徑直走到木子于身前,那雙曾一度黯淡的眼睛里,此刻燃燒著某種令人不安的光。
“都退下吧。”
“朕,有要事,要與木元帥單獨(dú)商議。”
張忠賢一個激靈,連忙扯著嗓子喊道:“退朝!”
百官們?nèi)缑纱笊猓秩缤惺呷猓ハ鄶v扶著,跌跌撞撞地退出了這座讓他們心臟幾度驟停的大殿。
大門緩緩合上,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殿內(nèi),只剩下君臣三人。
還有那堆積如山,散發(fā)著腐朽氣息的奏折。
“走,去御書房。”
葉衛(wèi)青轉(zhuǎn)身,龍袍的下擺掃過冰冷的地磚。
“忠賢,上好茶。要朕珍藏起來的那些。”
“喏。”
張忠賢躬身應(yīng)下,只是那張臉上寫滿了“臥槽這是要干嘛”的驚恐與好奇。
御書房內(nèi),比宣政殿好不到哪里去。
木子于打量著這里。
張忠賢手腳麻利地搬來兩個蒲團(tuán),又小心翼翼地捧上一壺?zé)釟怛v騰的茶,然后便識趣地退到了門口,豎起耳朵,充當(dāng)一個盡職盡責(zé)的**監(jiān)控。
葉衛(wèi)青盤腿坐下,親自為木子于斟了一杯茶。
“賢弟,你今日,真是讓朕大開眼界。”他將茶杯推到木子于面前。
來了。
木子于端起茶杯,沒有喝,只是平靜地回道:“陛下謬贊,臣不過是做了分內(nèi)之事。”
“分內(nèi)之事?”
葉衛(wèi)青笑了,那笑容里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將這滿朝文武,連同朕一起,都算計進(jìn)去。在絕境之中,硬生生砸開一條生路。這也是分內(nèi)之事?”
木子于的內(nèi)心活動是:常規(guī)操作,勿六。
他嘴上卻說:“置之死地而后生。若無陛下天威,臣之計,不過是空中樓閣。”
完美的甩鍋,啊不,是完美的歸功于領(lǐng)導(dǎo)。
職場生存法則第一條:功勞永遠(yuǎn)是老板的。
“呵呵……”葉衛(wèi)青低聲笑著,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你和你那位堂兄,還真是不一樣。”
“哦?”
木子于不動聲色。
核心試探來了。
“你兄長,是火。是那種能燒盡一切,燃盡自己的烈火。他的忠,是寫在臉上的,是恨不得讓全天下人都看到的。”
葉衛(wèi)青放下茶杯,抬起頭,直視著木子于。
“而你,是冰。是藏在深海之下,萬年不化的玄冰。你的忠,朕看不透。”
木子于也抬起頭,迎上葉衛(wèi)青的目光。
“有區(qū)別嗎?”
他反問。
“為大唐,便是為陛下。為兄長報仇,亦是為陛下清除叛逆。”
“公與私,在臣這里,早已合二為一。”
滴水不漏。
這套話術(shù),前世他對著前公司那幫只會畫餅的領(lǐng)導(dǎo),練了不下八百遍。
葉衛(wèi)青沉默了。
他似乎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既坦誠,又虛偽的答案。
他盯著木子于看了很久,久到門口的張忠賢都快急出了一身冷汗。
忽然,葉衛(wèi)青再次笑了。
這一次,笑聲里,多了一絲疲憊和松弛。
“好一個公私合一。”
他像是放棄了什么,整個人都軟了下來,靠在背后的書堆上。
“賢弟啊,朕累了。”
這一刻的他,褪去了所有帝王的偽裝,變成了一個,被無窮無盡的破事折磨到精神衰弱的普通青年。
“朕有時候就在想,這個皇帝,當(dāng)?shù)糜惺裁匆馑迹俊?/p>
“外面,是千萬張等著吃飯的嘴。里面,是一群恨不得生吞了朕的豺狼。”
“朕每下一個決定,都要背負(fù)百萬人的生死。朕每天晚上閉上眼,都是那些死在戰(zhàn)亂里的冤魂在對著朕哭。”
“你說,朕是不是做錯了?”
“攤丁入畝,官紳一體納糧,朕是不是,真的太急了?”
他看著木子于,那不再是君主的審視,而是一個迷茫者的求助。
“陛下。”
木子于開口。
“慈不掌兵,義不掌財。”
“您沒有錯。”
“錯的是這個時代。”
“您想當(dāng)一個救世主,但這個世界,需要的不是救世主,而是一個,能打破舊秩序的屠夫。”
“改革,必然會流血。您要做的,不是為那些逝去的舊事物而悲傷。而是要確保新生的秩序,能踩著他們的尸體,站得更穩(wěn)。”
這番話,冰冷,殘酷,卻又現(xiàn)實(shí)得可怕。
門口的張忠賢聽得是心驚肉跳,這木元帥怎么比陛下還瘋?這不是勸人向善,這是在遞刀子啊!
葉衛(wèi)青卻愣住了。
他看著木子于,看著這個平靜地說出“屠夫”二字的年輕人,那雙疲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
一種,名為“同類”的光。
“打破秩序的屠夫……”
他喃喃地重復(fù)著這句話,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也越來越癲狂。
“說得好!說得太好了!”
他一拍大腿,坐直了身體。
“朕就是顧慮太多!總想著要當(dāng)個圣君,要讓所有人都念朕的好!結(jié)果呢?畏首畏尾,什么都做不成!”
“還是賢弟你,看得通透!”
他一把抓住木子于的手,情緒激動。
“朕就該學(xué)那朱溫!不服?殺!不從?殺!殺他個朗朗乾坤!殺他個天下太平!”
木子于被他抓著手,只覺得一股涼意從指尖傳來。
這位老板的精神狀態(tài),好像比評估報告里寫的,還要不穩(wěn)定。
就在這詭異的氛圍中,木子于緩緩抽回了自己的手,問出了那個他計劃中,最后的一個測試問題。
一個,關(guān)于他自己,關(guān)于那個“火”的問題。
“陛下。”
他的聲音平靜如初。
“您真就這么相信我那位堂兄嗎?”
葉衛(wèi)青的亢奮,瞬間凝固。
書房內(nèi),再次陷入了死寂。
他看著木子于,看了很久。
然后,木子于看到了讓他畢生難忘的一幕。
葉衛(wèi)青的臉,開始扭曲。
他先是咧開嘴,無聲地笑著,肩膀劇烈地抖動。
然后,那笑聲,終于,沖破了喉嚨的束縛。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癲狂,肆意,充滿了絕望和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暢快。
他笑著,笑著,甚至笑出了眼淚。
門口的張忠賢已經(jīng)嚇得跪在了地上,整個人縮成一團(tuán)。
完了,老葉徹底瘋了。
笑了足足有半分鐘,葉衛(wèi)青才停了下來,他擦了擦眼角的淚,看著一臉平靜的木子于,一字一頓。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他攤開手,臉上帶著一種超脫了所有理智的詭異微笑。
“隨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