圜丘壇下,文武百官按品階分列兩側,黑壓壓的一片,鴉雀無聲。
最前方,朱溫身著親王蟒袍,面容肅穆,正一絲不茍地進行著繁瑣的祭天禮。
沒有人關心祭品是什么,也沒有人關心祝禱詞念了什么。
所有人都清楚,今日這場大典,不過是走個過場。
真正的重頭戲,在祭天之后。
果然,當三牲祭品獻上,祝禱詞念畢,朱溫緩緩轉身,面向高臺上的天子。
他沒有下跪,只是躬了躬身,隨即用一種傳遍全場的音量,沉聲開口。
“陛下龍體抱恙,恐難再繼大統,此乃社稷之憂,萬民之禍。”
“為江山永固,臣以為,當請陛下退位,禪讓于皇子李祝,另立新君,以安天下!”
話音落下,臺下頓時一片嘩然,但很快又歸于死寂。
所有官員都將頭埋得更低了。
這**裸的逼宮,終于還是擺在了臺面上。
龍椅上的葉衛青,依舊是那副懦弱麻木的模樣,雙手在龍袍下,卻悄然扣緊了扶手。
就在此時,朱溫臉上浮現出一抹殘忍。
“當然,在商議立新君這等大事之前,還有一件事要做。”
他猛地一揮手,“來人!將那大逆不道的罪臣,給本王押上來!”
甲士們粗暴地推搡著一個身影,走向祭天臺。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通道。
百姓們注視著那個瘸著腿,身穿囚服卻依舊挺直脊梁的年輕人。
雖然這位木家二郎并未做出什么驚天動地之舉,但所有人都清楚,他,和他的兄長一樣,是忠臣。
是這荒誕世道里,為國為民,頂天立地的大忠臣!
然而,木子白此刻并沒有眾人想象中的悲憤或慷慨。
他內心甚至一片狂喜。
蒼天啊,大地啊,終于能死了嗎?
此刻說什么慷慨激昂的遺言,只會讓人覺得虛偽。
更何況,他只想趕快死,壓根一句話都不想多說。
但這副平靜的模樣,落在其他人眼中,卻成了另一種景象。
對死亡毫無懼怕,哪怕即將被斬首依舊淡然自若。
這是何等的氣魄!天下間又有幾個人能做到?!
“木大人!”
“他是被冤枉的!”
人群中,不知是誰先喊了一句,百姓的呼喊聲頓時此起彼伏。
朱溫冷哼一聲,對這場面很不滿,立馬對身旁的劊子手下令:“斬了!”
臺下,四位將軍中脾氣最為火爆的項飛下意識就想拔出腰間長劍,卻被旁邊的張羽死死按住。
“等等,還不是時候。”
果然,就在那把鬼頭刀高高舉起,準備親自了結這個心腹大患的瞬間。
“父親!刀下留人!”
一道焦急的呼喊,從皇親國戚的隊列中傳來。
梁王世子朱友珪,連滾帶爬地沖了出來,一把抱住了朱溫的大腿。
“父王!萬萬不可啊!”
他涕淚橫流,臉上滿是“大孝子”的焦急與不忍。
“這木子謙雖言語沖撞了父王,罪該萬死,但今日乃祭天大典,不宜見血啊!求父親三思,饒他一命吧!”
這番表演,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不明真相的群眾,怕是真的要以為這是一出父慈子孝的感人戲碼了。
然而,他話音剛落。
“轟!”
祭天臺另一側,項飛、張羽、李秀、劉靖四位將軍,猛地拔出了腰間的佩劍,直指蒼穹!
在他們身后,上千名早已埋伏好的精銳甲士,齊刷刷地亮出了兵刃!
“世子仁德!我等誓死追隨!”
“誅殺國賊朱溫!擁立世子登基!”
“擁立世子!擁立世子!擁立世子!”
上千人的齊聲怒吼,匯成一股驚天巨浪,瞬間席卷了整個圜丘!
氣勢之盛,仿佛下一秒就要沖上祭天臺,將朱溫剁成肉醬!
整個場面,瞬間失控!
剩余的百官們一時間都懵了,不知道該站哪邊。
至于百姓們更是尖叫著四散奔逃,生怕被卷入這場突如其來的兵變。
然而,詭異的是。
那上千名高呼著“擁立世子”的甲士,卻只是站在原地,瘋狂地揮舞著兵器,嘶吼著口號。
一步,都未曾向前。
臺上,正抱著朱溫大腿,賣力表演的朱友珪,徹底懵了。
他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
這……這是什么情況?
劇本不是這么寫的啊!
他只是想演場戲,保住他仁德的名聲,這群人……這群人怎么就直接反了?
還他媽打著他的旗號反?
朱友珪的腦子一片空白,他下意識地回頭,想要沖著那些“自己人”大喊。
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
“你……好啊!”
一個如同從九幽地獄里傳來的字句,在他頭頂響起。
朱友珪僵硬地抬起頭,正對上他父親那雙布滿血絲,充滿了無盡殺意與失望的臉龐。
朱溫緩緩地,緩緩地低下頭。
他看著自己這個抱著自己大腿,臉上還掛著“孝順”淚痕的親生兒子。
又看了看不遠處,那四個振臂高呼,要“擁立”他兒子的將軍。
還有那上千名群情激奮,高喊著“誅殺國賊朱溫”的叛軍。
證據。
他媽的,這還需要什么證據!
這就是鐵證如山!
那個瘸子,那封信,那個金元寶……所有的一切,在這一刻,都串聯了起來!
原來,都是真的。
原來,自己最看重的兒子,真的要殺了自己,奪了自己的一切!
“噗——”
一口黑血,從朱溫口中狂噴而出,濺了朱友珪一臉。
“逆……子……”
朱溫指著他,渾身顫抖,連話都說不完整。
另一邊的木子白,看著眼前這堪比年度戲劇大賞的魔幻場面,整個人都有點麻。
這計策,是他出的。
可這效果……也炸裂了吧?
他最初只是想死得壯烈一點啊!
就在全場陷入死寂,所有人都被這驚天變故震得不知所措時。
高臺之上,一直沉默的少年天子,緩緩站起了身。
“忠賢。”
“奴才在。”
“把朕的御用樂師們請過來,要快。”
葉衛青想了想,又補充道“對了,再把那個‘傳音法器’也拿過來。”
“奴才遵命。”
眨眼的功夫,朱溫徹底反應了過來,干脆演都不演了。
他指著臺下那四個振臂高呼的將軍,又指著自己那個滿臉懵逼的兒子,再也壓抑不住胸中的暴怒。
“來人!傳我將令!”
“命城外八萬大軍,即刻入城勤王!”
“今日,本王要將爾等這些亂臣賊子,碎尸萬段!”
他身旁的幾十名親衛立刻組成一道人墻,護著他就要往祭天臺下退去。
然而,他快,有人比他更快。
“堵住城門!”
朱友珪也徹底撕下了偽裝,他猛地從地上爬起,臉上哪還有半分“孝子”的模樣,只剩下被愚弄和背叛后的猙獰。
“告訴城內駐扎的府兵!給本世子堵死所有城門!一只蒼蠅都不許放進來!”
他吩咐完,又看了一眼不遠處那上千名為自己“吶喊助威”的精銳部隊,再瞅瞅自己父親身邊那同樣不過千人的護衛。
數量上,自己這邊占優!
一股瘋狂的念頭涌上心頭。
反正已經撕破臉了,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殺!給我殺了他!”朱友珪拔出腰間的佩劍,直指朱溫。
他身后的幾百名世子府親兵,早就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此刻毫不猶豫地提刀沖了上去。
兩撥人馬,瞬間在圜丘壇下沖撞在一起,刀光劍影,血肉橫飛。
然而,最詭異的場面出現了。
那被朱友珪視為最大倚仗,由四位將軍率領的上千兵馬,非但沒有沖上來助陣,反而齊刷刷地往后退了十幾步。
他們依舊在喊。
“世子威武!誅殺國賊!”
“擁立世子!擁立世子!”
甚至喊得比剛才更賣力,更帶勁了。
只是那加油助威的模樣,怎么看怎么像是在看戲。
這一下,不光是朱溫氣得七竅生煙,連朱友珪自己都傻了。
搞什么?你們倒是上啊!光喊有什么用!
混亂中,幾名甲士趁亂沖到木子白身邊,不由分說地將他架起,護送著就往那片“啦啦隊”的方向退去。
木子白被架著,看著眼前這魔幻現實主義的一幕,整個人都麻了。
悠悠蒼天,何薄于我?
這他媽的……還死不了啊!?
我尼瑪只是想死一次!有那么難嗎!?
木子白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