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和雪壓倒了城外的高草。
幾天沒見晴天,雪花一直在飄著。
入冬的第一個禮拜,城東那片丘陵草場就已經是一片雪白模樣。
黑岸森林還是那么黑壓壓的,和草場涇渭分明。
在那分界線附近,有一片開闊平坦的空地,那是邊境都市的墓地。
一大清早,便有許多人聚集在這里,鄰居、退役圣騎士、冒險者,他們來送杰德最后一程。
唐森遠遠立在山丘上,他走到這里就停了下來,讓愛麗絲自己前去悼念,畢竟他只給杰德做了一只鸚鵡,也沒那么熟。
躺在棺材中的杰德神色安詳,仿佛在美夢中一睡不醒一般。
他身著年輕時候那套金色圣騎士鎧甲,擦得錚亮,隱隱透出神圣的光輝。
這個平和中正的老頭沒有留下任何遺愿。
只有經常跟他喝酒的冒險者提到,有一次老頭喝多了,說過一句:“想穿著全新的鎧甲去見晨曦之主。”
唐森完全有能力把那鎧甲修復一新,像是沒穿過一樣,但他并沒有完全按照杰德的意思來做。
他只是把鎧甲擦亮。
唐森保留了上面大大小小的劃痕和凹陷,那是杰德作為圣騎士的獎章。
最后,還附魔了一個光照術在鎧甲上,并將光的顏色仔細地調整成和圣光一模一樣。
“無上至尊,有神殿騎士正在靠近,還有50米。”腦內傳來烏爾薩的聲音。
在這種開闊的地方,原本烏爾薩的感知能力輕輕松松可以覆蓋500米半徑。
可發現神殿騎士的時候,就只有不到50米了。
真離譜啊。
唐森暗想,幸好當初自己沒有膨脹,沒有因為能夠五重施法火球術,就去找神殿騎士拼命,去強搶命匣。
否則自己早就變成神殿騎士的業績,成為邊境都市教廷季報中的一個數字。
不過想也能知道——
邊境都市中的“邊境”二字,指的是人類和惡魔的邊境,二者平均幾十年就要打一仗。
就這樣,從建城之初到現在四百多年屹立不倒,城里這幫子短命種人類肯定是有點東西的。
惡魔有多離譜,邊境都市里面這些人就有多離譜。
唐森估摸著,如果亞倫的戰斗力是1,自己和利姆露的戰斗力大概是5。
神殿騎士和那天的惡魔怕不是要到50——唐森除了即死魔法根本沒有別的破防手段,而對方只要注意到了這個即死魔法,就可以隨便吊打唐森了。
而那位精靈小姐,以她能自信說出“殺那個神殿騎士?那可不需要這種子彈。”這種話來看,她的戰斗力至少100。
而與之對應的,這一切幕后的大惡魔,也是這個量級的戰斗力——還不算他手下一堆50戰力的小惡魔。
換言之,邊境都市還有更多隱藏的戰斗力……
“唐森閣下,您怎么在這?”神殿騎士波頓聲音傳來。
明明他身著重甲,可在開口之前,唐森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憑著巫妖對活物敏銳的感知,才勉強感覺到后面有個活的東西靠近。
“波頓閣下。”唐森點頭道,“以我的樣子,去送行一位圣騎士,是不是找打。”
波頓看了看那面骷髏面具,笑了笑。
唐森難得地主動開啟了話題,“您不去悼念嗎?”
波頓道,“我和您一樣,遠望一眼就好了。畢竟只有一面之緣。”
“你們認識?”
“不……但惡魔腳踝上那把匕首,是這位老前輩插進去的。”波頓解釋道,“我和那上面的圣光共鳴,廢了惡魔的一條腿。
“不然以那個惡魔的速度,想抓住他還要費一番功夫,對城鎮的破壞肯定更大了。”
唐森真想揚起不存在的眉毛,陰陽怪氣地說一句:“想不到教廷也有在乎城鎮破壞的人。”
但一方面他打不過這位神殿騎士,另一方面他還清楚地記得——危難時刻這位神殿騎士擋在自己和惡魔之間的背影,或許他是認真的呢?
唐森忽然想道,神殿騎士如此強大而虔誠,何嘗不是教廷創造的一種“藝術品”?
從圣女的胸甲,到神殿騎士,教廷的藝術細菌可比什么市政廳和城防軍充沛多了。
唐森不由得對神殿騎士這個“物種”好奇心更盛。
教廷第一次派來的神使曾經說過,神殿騎士是被圣光洗腦的產物,這種“洗腦”到底是如何工作的?
“我忽然有個問題……晨曦之主,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存在?”唐森幽幽問道。
“晨曦之主是全知、全能、全善的存在。”神殿騎士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這是引用了光輝圣典上記述的內容。
唐森看過那本書,簡直漏洞百出,還不如某些不要臉企業搞出來的企業文化手冊。
“如果晨曦之主真的如此,那他為何會允許杰德這樣一位虔誠的信徒被惡魔殺死呢?”
唐森的言下之意十分明顯——
如果晨曦之主是全知全能的,他就不是全善的,他放任了杰德被惡魔殺死;
如果晨曦之主是全知全善的,他就不是全能的,他沒法阻止杰德被惡魔殺死;
如果晨曦之主是全能全善的,他就不是全知的,他根本沒發現杰德被惡魔殺死。
只是他生怕神殿騎士惱羞成怒,一把掏出劍來把自己砍死,他才沒細細剖析。
波頓低頭想了下,道:“我也不懂……但世人也不了解世界的全貌,你我所見也只是真相的一部分,神意如此我們只有遵從。”
唐森沒有糾結這個回答,繼續向自己好奇的方向問去。
“那么,神的旨意又是怎么來的呢?”
波頓答道:“大部分時候是通過主教和神使轉達的,也有的的時候,我的內心深處也能夠感受到神的聲音。”
巫妖的眼眶閃亮起靈魂之火,“這些聲音……你怎么區分哪些是真正的神意,哪些又是他人通過某種齷齪的手段欺騙于你,意圖利用你的強大呢?”
這是一個危險的問題,唐森已經把護盾術強化到4環了。
然而,波頓露出一個晨曦般的微笑,對唐森說道:“那又有什么區別?”
唐森一下愣住。
“唐森閣下,我問您,您的想法就都是您自己產生的嗎?您又是如何確定的呢?
“依我所見,來自于神也好,神使也罷……我們都是傀儡罷了。
“說到底都每個人都是為了各自的理想而戰,都是為了各自的陣營而戰。
“我們都喊著口號,認為自己是比別人更高尚的那個,都認為自己的陣營能讓世界變成更好的地方。
“但實際創造出來的只有暴力和傷害。
“世界一直也沒有變得更好,只是一個勁地循環。
“所以,那些聲音來自哪里重要嗎?
“我每天起床都會祈禱,希望能幫助一些善良的人們,希望能凈化眼前的邪惡,希望能被惡魔而非同胞殺死,如此而已。
“我今天來這里送別杰德大人,是感謝,更是羨慕,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