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清拉著太子,踮著腳尖從暖閣側門溜了出去。
廊下的風比暖閣里涼些,吹在臉上帶著點雪后的清冽,保清縮了縮脖子,有點冷。
他又看了一眼和他一起出來的太子。
很好,太子弟弟穿的很暖和。
兩人沿著廊下走,大約走了一小段,太子忍不住小聲問:“五哥,咱們去哪里呀?”
對三歲的小孩來說,周圍的一切都很大,雖然只是走了一小段,但是在太子眼里他已經走了好長好長的路了。
保清左看右看,指著不遠處的丹陛,“我們去那里看看。”
兩人又手拉手繼續走。
身后突然傳來一個沉穩的聲音,帶著幾分威嚴:“太子殿下和五阿哥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保清心里咯噔一下,拉著太子的手瞬間緊了幾分。
他非常有自己在做壞事的自覺。
轉過身,保清看見一個穿著石青色朝服的男人站在不遠處,腰間系著玉帶,面容方正,身材魁梧,一看就不好惹。
保清仰著小臉,心里有點發慌,卻還是硬著頭皮問:“你是誰?”
男人緩緩走近,蹲下身,目光溫和了幾分。
太子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認出了人,軟糯的聲音帶著幾分乖巧:“叔公。”
原來是索額圖。
索額圖也沒有想到剛乾清宮就遇到了這么一個小驚喜。
他剛從朝堂過來,本是要去西暖閣見皇上,沒成想在廊下撞見了這兩個小家伙。
“太子殿下與五阿哥可是來找皇上的?” 索額圖笑瞇瞇地應了太子一聲,目光卻在兩個小家伙攥在一起的手上掃了一圈。
身后沒有奶嬤嬤,估計這兩個是偷偷跑出來的。
作為乾清宮的常客,同時也是索尼的第三子,仁孝皇后的叔父,索額圖對太子并不陌生,他是天然的太子黨。
心思有些小壞的大人不等二人回答便起身,輕輕牽過保清和太子的手,笑著說:“天兒冷,殿下和五阿哥可不能在廊下待著,臣送二位去西暖閣吧。”
被牽住了手,偷溜計劃徹底泡湯,還被太子弟弟的叔公抓住了。
在保清心里,太子弟弟的叔公也算他的長輩,雖然以前沒見過。
而且現在這位長輩還要帶著他們去見皇阿瑪。
保清現在就非常心虛,一整個做壞事被抓住的狀態。
倒是太子還沒明白發生了什么。
他只覺得走了一段路,遇到了認識的叔公,現在還要去見皇阿瑪,至于偷偷跑出來這件事,在他心里連半點做錯事的概念都沒有。
還很有趣。
太子一邊走一邊好奇地問索額圖:“叔公,皇阿瑪在西暖閣嗎?”
索額圖笑咪咪的,半點不見平時面對其他大臣的嚴肅,“是啊,外面天氣冷,殿下和五阿哥出來怎么沒有嬤嬤跟著?”
眼看再說下去就要暴露自己是偷跑出來的事實了,保清松開索額圖的手,繞到太子身邊,用力扯了扯他的衣角。
笨蛋弟弟,我們是偷偷出來的,沒帶嬤嬤。
這些天不是白相處的,太子一下子明白了五哥的意思,捂著自己的嘴對叔公搖頭。
這個不能告訴你。
保清小小地松了一口氣。
他完全忘記,馬上就要見家長了。
瞞不住的。
西暖閣的門簾被索額圖輕輕掀開時,一股濃郁的墨香混著龍涎香撲面而來。
“臣索額圖,叩見皇上,” 索額圖先躬身行禮,聲音恭敬。
保清和太子也趕緊跟著彎了彎腰,稚嫩的聲音疊在一起:“兒臣見過皇阿瑪。”
聽到本來不該出現在這里的聲音,康熙放下朱筆,抬頭,“都起來吧,保清保成怎么來了?”
索額圖直起身,笑著回話:“臣在廊下偶遇太子殿下與五阿哥,見他們身邊沒有嬤嬤跟著,便順路把人帶過來了。”
康熙目光落到兩個兒子身上,“哦?你們怎么跑出來了?嬤嬤們呢?”
保清耳尖紅了。
怎么辦,第一次做壞事就被皇阿瑪抓住了。
太子還沒等保清反應,就邁著小短腿跑到御案前,仰著小臉,聲音軟糯,“皇阿瑪,出去玩。”
他還惦記著說要看冰嬉的事情。
康熙看著保清那副做錯事不敢吭聲的模樣,又看了看太子一臉天真的樣子,偽裝嚴肅,“保清倒是會帶弟弟胡鬧,乾清宮這么大,萬一走丟了怎么辦?”
雖然這么說,但是康熙對乾清宮的安防力量還是相當有信心的。
外面站著的侍衛都是八旗子弟,身手不俗,況且還有一部分本就和皇家沾親帶故,里面保清保成可以喊表哥的就不下三位。
不過孩子調皮還是要意思意思,嚇唬一下。
保清抿了抿唇,小聲辯解:“外面有侍衛在呢。”
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雖然沒有嬤嬤在,但是他和太子弟弟又沒有避開侍衛。
索額圖和康熙關系親近,在一旁笑著打圓場:“兩位阿哥膽子不小,廊下侍衛早注意到他們了,若不是臣撞見,恐怕侍衛們也該把人送過來了。”
還好他手快,不然兩個小孩就不是被他帶進來了。
在外面待一小會兒還可以,要是待久了,侍衛會主動把他們兩個送進來的,或者等他們的嬤嬤主動找過來。
西暖閣與東暖閣離得不遠,嬤嬤一打眼就能瞧見。
這也是她們沒有跟著的原因,保清和太子的小聲密談可一點都不小聲,嬤嬤們都聽見了,只是放他們出去玩一會兒,實際都盯著呢。
在索額圖帶著兩位阿哥進西暖閣的第一時間,嬤嬤就跟過來了,眼下在外面候著。
康熙站起身,輕輕捏了捏保清和太子的臉頰,教育了兩句,“既然想玩,下次讓嬤嬤陪著,想去哪里都可以,別自己偷偷跑出來,凍著了怎么辦?”
這話聽著像是教育,實則是輕輕放過了這樁小過錯。
保清心里的石頭徹底落了地,剛要咧嘴笑,就聽見康熙朝門外喊了一聲:“來人,去御膳房端兩碗姜湯過來,給太子和五阿哥暖身子。”
但是甩開嬤嬤偷跑這個行為是不值得提倡的。
康熙決定讓兩個小孩喝他們不喜歡的姜湯。
保清愣了一下,隨即眼睛亮了亮。
姜湯雖辣,可總比被皇阿瑪責罵強啊!
太子就不是很高興了,他不喜歡姜湯辣辣的味道,皺著眉頭,“皇阿瑪,不想喝姜湯。”
最后還是喝了。
喝完姜湯,保清終于想起孫嬤嬤,怕孫嬤嬤擔心,保清拉了拉康熙衣角,“皇阿瑪,要告訴孫嬤嬤。”
要不然孫嬤嬤找不到他,一定會告訴額娘的。
偷跑的事情已經被皇阿瑪發現了,可不能再讓額娘知道。
康熙不知道保清的小心思,指了指外面,“你的孫嬤嬤就在外面候著呢。”
他和索額圖還有正事要談,保清和保成還是繼續交給嬤嬤帶著吧。
“好了,讓嬤嬤帶你們回去吧,下午還有冰嬉表演,回去歇會兒,養足精神好去看。”
雖然是臘八,但康熙自己還是挺忙的。
-
坤寧宮的請安一散,佟貴妃便帶著烏雅答應和春枝回了承乾宮。
剛踏入正殿門檻,她先前強壓的怒火便再也繃不住,抬手將桌上的琺瑯彩瓷瓶掃落在地,碎裂的瓷片濺了一地,驚得殿內宮女太監紛紛跪地磕頭。
趙嬤嬤讓殿內的宮女們都退了下去。
她小心繞過瓷片,為佟貴妃拍背順氣,“我的好格格誒,可要仔細自己身體。”
格格是在家時趙嬤嬤對佟貴妃的稱呼。
這也喚回了佟貴妃的理智,她趴在趙嬤嬤肩上,聲音哽咽,“嬤嬤,你說表哥會不會也以為這宮女是我推上去的,認為我是在拿宮女邀寵?”
她其實沒有那么在意后宮又多了一個答應,就算這答應是從她宮里出來的。
她最在意的是皇上的心意。
表哥對她一向很好,不會在她不愿意的情況下寵幸自己宮里的宮女,因為這會傷了她的顏面。
所以,所以。
烏雅答應出現在偏殿時,表哥會不會以為這是她安排的。
會不會生她的氣,再也不疼她了?
這些念頭像細密的針,扎得佟貴妃心口發疼。
趙嬤嬤拍著佟貴妃的背,語氣沉穩得像佟府的老槐樹:“格格,您先別急,皇上心里裝著您,這點老奴看在眼里。”
“一個小答應算不了什么,這宮里不得寵的答應庶妃多了去了,格格若是心里不順,讓她過來立規矩也好,抄佛經也罷,總之有的是方法手段。”
“但眼下最要緊的,是把承乾宮的人捋清楚,這次烏雅氏能鉆空子,保不齊還有人看著眼紅,想學著她的法子攀高枝。”
佟貴妃擦了擦眼淚。
先前額娘讓她收緊承乾宮的規矩,她還覺得沒必要,如今看來,是她太心軟了,真當她這個貴妃是泥捏的,能任由底下人擺布?
“春枝!” 佟貴妃揚聲喚道,聲音里帶著冷意。
守在殿外的春枝連忙應聲進來,見地上的狼藉與貴妃泛紅的眼眶,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垂首道:“奴婢在。”
“去把承乾宮所有的人都叫來。”
“從管事太監到各殿的掌事宮女,灑掃的、守夜的、伺候筆墨的,一個都不能少,全帶到正殿的庭院里跪著。”
“我倒要看看,是誰敢在我承乾宮的地盤上,做這吃里扒外的勾當。”
偏殿又不是沒有守夜的人,怎么會讓烏雅氏剛好進去。
定是有人與烏雅氏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