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年關,皇后身體越發不好了,幾乎下不了床,因此免了妃嬪們的請安。
但是為皇后侍疾也是妃嬪們的本分之一。
坤寧宮內暖如春日,皇后受不得風,窗戶用上好的云母片與高麗紙封得死死的,房間內彌漫著厚重的中藥味。
皇后仁德,不讓妃嬪們過多勞累,因此侍疾采取輪換制,今日輪到了惠嬪與榮嬪。
說是侍疾,實際上被人伺候的妃嬪哪能比得上伺候人的宮女貼心,她們還趕不上直接為皇后喂藥的活兒。
兩人只是站在龍鳳架子床邊,口頭表達對皇后的關切,相當于一種禮儀性陪伴。
皇后被青杏小心扶起,靠在明黃軟枕上,小口小口喝著中藥。
云筠看著都覺得苦。
喝完中藥,皇后似乎有了精神,聲音帶著虛弱,“今日勞煩兩位妹妹了。”
云筠輕聲細語回答:“都是臣妾們應盡的本分。”
雖然一整個早上她們其實什么也沒做,只是在一邊站著。
皇后似乎笑了笑,提起另外一件事,“過了年關,保清也該入學,搬到東三所居住了。”
宮里的規矩,皇子一旦開蒙讀書,便不能再與生母養母同住,需統一搬去阿哥所
當然,太子除外。
作為現在唯一入學的阿哥,保清可以挑一個最好的地方。
“東三所那邊內務府打理好了,挑個好日子,讓五阿哥搬去吧。”
云筠早就在為這件事做準備,給保清收拾了好幾個大箱子的東西。
也不等云筠回答,皇后說這事就是一個通知。
她又看向榮嬪,“三公主如何了?”
即使在病中,皇后也依舊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
榮嬪說了三公主一切都好,本來還想說些三公主趣事,但看著皇后蒼白病弱的模樣,她還是止住了。
皇后這個樣子,還是好好休息吧。
中途有太醫來為皇后請脈,云筠與榮嬪識趣地退出了東暖閣,在外間等候。
妃嬪侍疾有嚴格的規定,不能大聲說話,無故發出聲響,更不能與同來侍疾的其她妃嬪交頭接耳說笑閑談。
云筠只能與榮嬪一左一右地站在外間,偶爾對上眼神,又很快錯開。
她有些無聊地盯著鑲嵌在窗格里的云母片。
這種只能站著,不能說話不能動的狀態非常有上輩子學校罰站的感覺了,只能靠在腦子里跑馬勉強混時間的樣子。
話說那些清宮劇里面都是怎么寫的來著?
云筠已經很久沒有想起上輩子的事了。
她仔細回想著。
雖然劇情有些扯淡,但那些清宮劇還是基本尊重史實的,似乎康熙一共有三位皇后,第三位只當了一天又病逝了。
還有之前那位烏雅答應,應該就是以后的德妃了,也是皇位最后勝利者的生母。
但是看著一幅小白花的樣子。
不過她也算闖出獨特賽道了,后宮里還沒有這一款呢。
不論是包衣妃嬪還是滿蒙貴女,宮里更多的是偏明艷大氣端莊這一款的。
保清似乎武功方面學得更好?
回去要盯著他讀書嗎?
算了,讓他高高興興地長大吧,完整童年不急這一時。
亂七八糟的思緒不帶邏輯地在腦海中跳轉,直到太醫帶著小太監走了出來。
她們又該進去了。
想著來都來了什么都不做似乎不太好,在宮女端來茶水時,云筠主動上前接了過來,再恭敬地奉給皇后。
只是遞個茶水皇后還是放心的。
接過給面子沾了沾唇,皇后看了一眼落地的時鐘,開始趕人,“時候也不早了,兩位妹妹早些回去吧。”
出了坤寧宮,外面正細細地下著雪花。
延禧宮與鐘粹宮同屬東六宮,云筠與榮嬪同行一段路,小聲交談著。
榮嬪:“還沒有恭喜你,五阿哥都該去尚書房了。”
說這話時,她神色平靜,略微帶著些羨慕,是真心實意。
面對榮嬪時云筠還算放松,同她笑了笑,“東三所現在就保清一個阿哥,倒是可以等十阿哥回來,也好有個伴。”
去年的這個時候,原主還在擔憂宮外的保清。
到了今年,保清都該去尚書房了。
榮嬪接受了她的美好祝愿,也笑了起來,“承你吉言,不過五年罷了。”
作為有孩子的妃嬪,兩人說話也不怕沒有共同語言。
一隊小太監捧著托盤,安安靜靜地立在墻角,等她們走過。
話題自然偏轉。
“這是御前的太監吧?”
榮嬪一眼就認出了乾清宮太監的打扮。
云筠跟著看了一眼,為首的太監穿著醬紫色宮緞,上繡蝙蝠紋,明顯是御前伺候的,肯定道,“看樣子是。”
“你說這是去哪個宮的?”
“來了東六宮,估計是送去承乾宮的吧。”
“我猜也是。”
“······”
沉默了一兩秒,榮嬪輕輕壓低聲音,“你說烏雅答應怎么樣了?”
或許是出于一種直覺,榮嬪認為烏雅答應不會在后宮籍籍無名。
能在佟貴妃手底下爬上龍床的,又怎么會是一般人呢。
云筠都不用思考,直言而出,“估計在承乾宮待得不怎么樣。”
榮嬪低笑起來,“你說這烏雅答應能不能一飛沖天?”
她對佟貴妃的觀感不怎么好,那種輕蔑的眼神,就像她們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兒一樣。
都是后宮妃嬪,都是妾,在這里高貴什么呢。
云筠玩笑道:“萬一她懷上皇子,那不就一飛沖天了嗎?”
對所有妃嬪而言,孩子都是后宮里的保障。
烏雅答應的孩子那就更不用說了,那是她成為太后的保障啊。
榮嬪顯然聽懂了前面那一層含義。
她衷心祝愿烏雅答應懷上皇子,這樣才能更好給佟貴妃添堵。
鐘粹宮離坤寧宮更近,因此在與榮嬪告別之后,云筠還需要再往前走一段路程。
雪越下越大,茯苓撐著傘,怕她在外待久了受寒——去年高熱不退那事兒茯苓還記得呢。
“主子,咱們早些回去吧。”
云筠點頭。
回答延禧宮,靈芝連忙迎了上來為她取下斗篷,又端來一杯熱茶,“主子快歇歇。”
雖然侍疾妃嬪們也做不了什么,不過光是穿著花盆底站立一兩個時辰,已經足夠讓腿難受了。
“保清在做什么?”一邊喝著熱茶,云筠一邊詢問道。
今兒下著雪,因此她也沒放保清出去玩,估計現在在偏殿待著。
靈芝正屈膝替她輕輕揉捏小腿,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回答道:“阿哥在偏殿練字呢,方才問了主子好幾回。”
歇息了一會兒感覺腿腳輕松許多,云筠換了一雙軟底繡花鞋,“本宮去看看他。”
偏殿的門沒關嚴,留著一道三寸寬的縫隙,清朝人雖然不懂什么叫一氧化碳中毒,但也知道不能在完全密封的環境點木炭。
走進里間,炭盆里的銀絲炭燒得正旺。
保清坐在桌前,小小的身子挺得筆直,神情認真地寫著大字。
云筠沒有出聲打擾,直到保清寫完一張主動抬頭,這才看見了自己額娘。
他高興地小步跑了過來,“額娘回來啦!”
云筠摸了摸保清的小手,又摸了摸他額頭,“冷嗎,要不要加一件衣裳。”
保清搖頭,“不冷,房間里很暖和。”
他的手的確暖洋洋的。
寫完一篇大字的保清似乎有些高興,拉著云筠到他的小桌子前——那是云筠特地讓內務府為他制的,非常符合他的身高。
上面文房四寶一應俱全,有一套還是康熙過年時給的,算是他獨特的新年禮。
“額娘,看我的字,是不是寫得越來越好了?”保清眼睛亮晶晶地等待來自額娘的夸贊。
這也算母子兩人的親子活動了。
為了保持保清愛學習的好習慣,云筠對保清學習上的東西從不吝嗇夸獎。
并且夸獎得相當真心實意。
她認真地將保清早上寫的大字挨個看了一遍,雖然還有些稚嫩,但一筆一劃都相當工整。
“保清真的太棒了,比上次額娘看的時候,進步了好多呢!”云筠摸了摸保清的小腦袋瓜,眼里滿是笑意,“這樣練下去,說不定保清未來的字會寫得比皇阿瑪還好哦。”
“真的嗎額娘,”保清被夸得臉頰微紅,更是對大字寫得比皇阿瑪還好這件事充滿熱情,“那我明天再多寫兩張,爭取早日超過皇阿瑪!”
明明昨天的目標還是寫好大字讓皇阿瑪夸獎。
今天就在額娘的激勵下變成超越皇阿瑪了。
這也算一種志向遠大吧。
正說著,殿外傳來小福子的聲音,說是內務府送來了春季的份例,請主子過目。
皇后雖然病著,但是沒有閑著。
妃嬪們按照季節發放的布料皮毛棉花雖然都有定例,但這后宮制度到底是今年才新確定下來的,里面很多東西都要皇后過問。
只是這才剛過完年,春季的份例便下來了,顯然皇后非常勤奮,一點都不帶拖延的。
發工資福利非常及時,是云筠喜歡的好上司。
她捏了捏保清的小臉蛋,笑容柔和,“保清先接著寫,額娘去看看衣裳,一會兒就過來陪你。”
保清點點頭,重新拿起毛筆。
他知道額娘有正事要做。
不過可以再接著寫幾張,等寫完了讓額娘看,又能得到額娘的一次夸獎。
保清心里打著自己的小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