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市局,審訊室。
慘白的燈光下,李澤像一條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狗,癱坐在椅子上。
經過了最初的崩潰和恐懼,他現在反而平靜了下來,反正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
要么,被那些曾經的“伙伴”滅口,死得不明不白。
要么,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出來,也許還能在監獄里,茍延殘喘。
他選了后者,選擇了相信林少。
趙東來坐在他對面,旁邊是負責記錄的警員。
審訊室的單向玻璃后面,林不凡翹著二郎腿,悠閑地喝著林夜鶯泡的咖啡,這是今晚第七杯了。
“說吧。”趙東來的聲音,聽不出什么情緒,“從頭到尾,一字不漏?!?/p>
李澤的嘴唇動了動,干澀的喉嚨里,發出了嘶啞的聲音。
“事情……要從十年前說起?!?/p>
“十年前,我還不像現在這么風光。那時候,我只是個不大不小的建筑公司的老板,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地,接點小工程。”
“后來,我搭上了一條線。就是……就是剛才錄音里的那個‘老板’。”
李澤頓了頓,似乎在回憶那個改變了他一生的人。
“他當時是京城建委的一個處長,手里有權。我給他送了不少錢,靠著他的關系,拿到了一個當時京城最大的,商品房開發項目——‘濱江花園’的承建合同?!?/p>
“那是個大工程,只要做下來,我這輩子,就吃穿不愁了?!?/p>
“我當時,整個人都瘋了。為了趕工期,為了省成本,我……我用了很多,不符合標準的建筑材料。什么瘦身鋼筋,劣質水泥……反正,怎么省錢怎么來?!?/p>
說到這里,李澤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懺悔,反而帶著一絲,對當年“聰明才智”的得意。
“我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反正房子蓋好了,誰也看不出來。”
“結果……出事了?!?/p>
李澤的聲音,低了下去。
“就在項目快要封頂的時候,其中一棟樓,在夜里,突然……塌了。”
“整棟樓,十多層,從中間,直接折斷了。當時,樓里還有一百多個,在加班趕工的工人……”
趙東來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身后的記錄員,手里的筆,也停在了半空中。
一棟十多層的樓,塌了?
一百多個工人?
這他媽是多大的安全事故!
為什么……為什么他們從來沒有聽說過?!
十年前,京城根本沒有報道過如此重大的事故!
“死了多少人?”趙東來的聲音,有些發抖。
李澤的眼神,有些躲閃。
“我……我不知道具體數字……當時現場太亂了……”
“說實話!”趙東來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聲響在審訊室里回蕩。
李澤被嚇得一個哆嗦,這才老老實實地說道:“上報的數字,是……是死亡三人,重傷五人。”
“實際上呢?”趙東來死死地盯著他。
李澤的頭,埋得更低了。
“實際上……光是我親眼看到的,從廢墟里抬出來的尸體,就不下……不下二十具……”
“還有很多,被埋在下面,根本挖不出來的……”
趙東來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身后的警員們,也都聽得頭皮發麻。
二十多條人命!
就這么,被壓在了,冰冷的鋼筋水泥之下!
而這一切,竟然被,掩蓋得嚴嚴實實!
“然后呢?”趙東來強壓著心頭的怒火,“你們是怎么把這件事壓下去的?”
“錢?!崩顫赏鲁隽艘粋€字。
“當時,事情一發生,我就知道,我完了。殺頭的大罪??!我第一時間,就去找了那個‘老板’?!?/p>
“他也很害怕。這個項目是他一手批的,出了這么大的事,他也跑不掉?!?/p>
“我們兩個,在辦公室里,商量了一整夜。”
“最后,他帶著我去找了一個大人物,也就是他的靠山。大人物讓我不惜一切代價,用錢,封住所有人的嘴?!?/p>
“封鎖現場,不讓任何記者和外面的人進去。給每個遇難工人的家屬,一大筆封口費。他會打通上上下下所有的關系?!?/p>
“我當時,把我公司的所有錢,還有我自己的全部身家,全都砸了進去。又找高利貸,借了一大筆錢。”
“一家給五十萬?!崩顫缮斐隽宋甯种?,“十年前的五十萬,在那些工人老家,可以蓋一棟很好的房子了。大部分家屬,拿了錢,都選擇了沉默。”
“也有幾個,不肯罷休的,想去上訪,想去告狀的……”
李澤的臉上,閃過一絲狠戾。
“都被我們,用別的辦法,‘解決’了?!?/p>
所謂的“解決”,是什么辦法,不言而喻。
趙東來感覺自己的拳頭,都快要捏碎了。
草菅人命!
這他媽就是,**裸的草菅人命!
“電話里那幾個人……張建國,王強,孫大海,劉德順……就是當年遇難的工人?”趙東來問道。
李澤點了點頭。
“嗯。他們幾個,都是一個村出來的。當時,他們的家屬,鬧得最兇。尤其是那個劉德順的家屬,他老婆,帶著他十幾歲的女兒和幾歲的兒子,天天跪在工地門口哭,怎么趕都趕不走?!?/p>
“后來……后來,我們找了些人,把他們‘請’回老家去了。再后來,就沒聽到他們的消息了?!?/p>
趙東來閉上了眼睛。
他已經可以想象,那對孤兒寡母,會是什么樣的下場。
你們這些奸商,貪官,真是該死啊,為了錢,為了私利真的是什么喪心病狂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天龍人,真該死!
現在謎底,已經差不多解開了。
那個偽裝成孕婦的女人“王麗”,她的真名,應該就叫劉莉。
是當年那個十幾歲的女孩。
而她的同伙,那個負責接應的男人,應該就是她那個,當年只有幾歲的弟弟。
十年。
整整十年。
這對兄妹,背負著血海深仇,從地獄里爬了回來。
他們要的,不是錢。
他們要的,是復仇!
是要讓李澤,和所有當年參與掩蓋真相的人,血債血償!
“那個保險箱里,放的是什么?”趙東來繼續問道。
“是……是賬本?!崩顫傻穆曇?,細若蚊蠅。
“當年,為了擺平這件事,我到底花了多少錢,送了多少禮,都記在了那個賬本上。從建委,到安監,再到……再到更上面的一些領導,每一個人的名字,每一筆錢的去向,都記得清清楚楚。”
“還有一份……一份當年事故的,原始調查報告。上面有,最真實的,死亡人數……”
“以及......從那之后每年給大人物孝敬的記錄......”
趙東來明白了。
這李澤,還真是,豬狗不如!
單向玻璃后面,林不凡放下了咖啡杯。
他站起身,對著旁邊的林夜鶯,淡淡地吩咐道:“把審訊記錄,和剛才那段錄音,發給二叔。”
“是,少爺?!绷忠国L點了點頭。
林不凡的二叔,林建業。
這件事,已經不是趙東來這個層面能處理的了。
必須,讓更上面的人,來親自操刀。
這張盤根錯節了十年的黑色大網,是時候,該收一收了。
林不凡推開門,走了出去。
他沒有再看審訊室里,那個已經徹底崩潰的李澤一眼。
這種垃圾,不配臟了他的眼睛。
他走到走廊的盡頭,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是姐姐林知夏的。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喂?不凡?事情怎么樣了?孩子找到了嗎?”林知夏焦急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人應該沒事?!绷植环驳恼Z氣,難得地柔和了一些。
“那就好,那就好……”林知夏松了一口氣,“你沒亂來吧?我可聽說了,你開著那輛粉色的車就去了,生怕別人不知道是你林大少爺大駕光臨?!?/p>
林不凡撇了撇嘴:“沒辦法,誰讓我是個紈绔呢。出場,當然要高調一點?!?/p>
“你少貧嘴。”林知夏笑罵了一句,“總之,人沒事就好。你趕緊回來吧,別在外面瞎晃悠了?!?/p>
“知道了。”
林不凡掛斷電話,心情,莫名的,好了一些。
他伸了個懶腰,對著跟過來的趙東來,說道:“剩下的事,就交給你了。李澤這個人看好了,別讓他死了。”
“還有,綁匪那邊,先不要輕舉妄動。”
趙東來一愣:“不……不抓嗎?我們現在,基本已經可以確定他們的身份了??!”
林不凡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白癡。
“抓?”
“你知道他們在哪里嗎?”
“你知道他們把孩子和那個保險箱,藏在哪里了嗎?”
一連串的“靈魂拷問”,把趙東來問得啞口無言。
確實。
他們現在,除了知道一個大概的故事,其他的一切,都還是一片空白,甚至連大人物是誰都不知道,不是李澤不說,是李澤也不知道是誰,他雖然去見過,但每次都只看見一個背影。
“那……那我們現在怎么辦?”趙東來有些茫然。
林不凡嘆了口氣,感覺跟這種腦子一根筋的人說話,真他媽的累。
“等。”
“等?”
“等他們,自己跳出來唄,他們要的是公道,是壞人罪有應得,當然不會一直躲著?!?/p>
林不凡笑道:“一出復仇的好戲,才剛剛拉開序幕。”
“我們這些當觀眾的,急什么?”
說完,他不再理會一臉懵逼的趙東來,邁開長腿徑直朝著警局大門走去。
然而,他剛走到門口,林夜鶯就快步跟了上來。
“少爺?!?/p>
“嗯?”
“一組那邊,有發現了??峙率虑椋瑳]那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