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龍虎山上,愁云慘淡。
張之維和田晉中都沒有任何收獲,已經回山兩個月了。
唯獨張云淵一去數月,音訊全無。
后山的小院里,田晉中每日都望著山下的方向,望眼欲穿。
他那張憨厚的臉上,早已沒了往日的笑容,只剩下深深的憂慮。
大師兄張之維依舊是那副懶洋洋的模樣,但弟子們都看得出來,他待在演武場的時間,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長。
他只是不停地練,一遍又一遍,仿佛只有這種最純粹的修行,才能壓下心頭那份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焦躁。
天師府,靜室。
老天師張靜清端坐于蒲團之上,雙目緊閉,面前的龜甲與銅錢散落一地,卦象凌亂。
他同樣心緒不寧。
卦象顯示,云淵那孩子并無性命之憂。
但他的命數,卻像是被一團濃得化不開的濃霧所籠罩,前路晦暗不明。
更可怕的是,在那團濃霧之中,他隱約窺見了一絲與龍虎山千年氣運糾纏在一起的、極其龐大的因果。
那因果,沉重如山,一旦沾染,便再難脫身。
這孩子,到底在山下遇到了什么?
又是數日過去。
田晉中終究是按捺不住了。
他徑直來到靜室,對著老天師,重重地跪了下去。
“師父!”
他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懇求。
“弟子請命,下山尋找小師弟!”
張靜清看著他,緩緩睜開了眼睛,眼中滿是疲憊。
“唉……”
一聲悠長的嘆息,在靜室中回蕩。
他知道,攔不住了。
“去吧?!?/p>
老天師擺了擺手。
“多謝師父!”
田晉中重重叩首,隨即起身,沒有片刻耽擱,轉身便向山下走去。
那魁梧的背影,帶著一股不找到人誓不罷休的決絕。
……
張云淵自然知道,自己現在絕不能回龍虎山。
帶著馮寶寶回去,無異于引火燒山。
這個女孩身上的秘密太大,一旦暴露,必將給師門引來滔天大禍。
他必須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
一個足夠偏僻,足夠與世隔絕,不會引人注意的地方。
他帶著馮寶寶,離開了秦嶺,一路向著人煙更為稀少的西南方向行去。
這趟旅程,充滿了各種讓他哭笑不得的混亂。
馮寶寶就像一個對世界一無所知,卻又擁有無窮精力的嬰兒。
她會對路邊一塊形狀奇特的石頭產生好奇,然后蹲在那里看上半天,直到張云淵把她強行拉走。
她也會在看到一條小溪時,毫不猶豫地脫掉衣服跳進去。
然后在張云淵幾乎崩潰的目光中,學著魚的樣子,試圖用嘴去咬水里的石頭。
張云淵感覺自己的道心,正在這趟旅途中,被反復地錘煉,碾壓,然后重塑。
他甚至開始懷疑,師父讓他下山歷練,是不是早就料到了會有這么一出,故意讓他來渡這紅塵之劫。
這日,兩人行至一處破敗的山村。
村子不大,只有十幾戶人家,土墻茅屋,在風中搖搖欲墜,處處都透著一股窮苦與衰敗。
兩人剛走進村口,一陣嘈雜的叫罵聲和女人的哭喊聲,便從村子中央傳來。
張云淵眉頭微皺,本能地想繞開。
他現在只想安安穩穩地找個地方落腳,不想多管任何閑事。
可身旁的馮寶寶,卻停下了腳步。
她歪著頭,那雙清澈卻空洞的眸子,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眼中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
只見村中的一塊空地上,五六個穿著破爛軍裝,手里拎著槍的兵痞,正將幾個村民圍在中間。
他們將一袋本就不多的糧食搶在手里,還試圖去拉扯一個年輕的婦人。
那婦人懷里抱著一個哇哇大哭的嬰兒,拼死抵抗,卻被一個兵痞不耐煩地一腳踹倒在地。
張云淵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但他依舊沒有動。
他死死拉住身旁的馮寶寶,壓低了聲音。
“別看,寶寶,我們走?!?/p>
然而,馮寶寶卻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眼前發生的這一切,看著那個兵痞獰笑著,再次伸出手,要去抓那個倒在地上的婦人。
她似乎無法理解。
為什么一個人,可以對另一個人,施加這樣的暴力?
她本能地,向前走了一步。
張云淵心中一驚,剛想把她拉回來。
可馮寶寶的下一步,卻快得不可思議。
她的身影在原地留下一道殘影,下一刻,竟已出現在了那幾個兵痞的面前。
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幾個兵痞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穿著樸素,眼神空洞的少女,一時間竟沒反應過來。
“哪來的小妞?長得還挺水靈。”
一個兵痞回過神來,臉上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伸手便要去摸她的臉。
然而,他的手剛伸到一半,就停住了。
一只纖細白皙的手,不知何時已經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看起來毫無力氣,卻像一把燒紅的鐵鉗,讓他動彈不得。
馮寶寶歪著頭,看著他,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依舊是那種純粹的困惑。
她似乎在模仿。
模仿剛才那個兵痞踹人的動作。
她抬起了腳。
然后,踹了出去。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
那個一百五六十斤的壯漢,如同被一頭狂奔的蠻牛正面撞中。
他胸口的骨頭發出令人牙酸的碎裂聲,整個人雙腳離地,直挺挺地倒飛出去七八米遠,重重地砸在地上,當場昏死過去。
整個場面,瞬間死寂。
剩下的幾個兵痞,臉上的獰笑徹底凝固,化為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媽的!臭娘們找死!”
短暫的震驚過后,是滔天的怒火。
幾人怒吼著,端起手中的槍,就要扣動扳機。
然而,他們沒有機會了。
馮寶寶的身影,動了。
那是一種毫無章法,毫無美感,甚至可以說是亂七八糟的動作。
她不會任何招式,不懂任何技巧。
她只是單純地,用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去攻擊。
一個兵痞剛舉起槍,馮寶寶已經到了他面前,一記簡單至極的直拳,正中他的下巴。
咔嚓!
那兵痞的腦袋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向后仰去,飛出好幾顆帶血的牙齒,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軟軟倒下。
另一個兵痞試圖用槍托砸她,她只是微微一側身,便以毫厘之差避開,隨即一記手刀,精準地砍在了對方的后頸。
砰!
又是一個。
她的每一次出手,都沒有絲毫的炁的波動。
那是一種純粹到極致的、肉身力量與速度的體現。
快,準,狠。
看得遠處的張云淵,心中都忍不住泛起一陣寒意。
不過短短幾個呼吸的功夫。
地上已經躺滿了人。
馮寶寶站在一片狼藉的中央,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地上那些生死不知的兵痞,那雙空洞的眸子里,依舊是那種不解的困惑。
她緩緩轉過身,走回到張云淵面前,仰起頭看著他。
仿佛在問:我做得對嗎?
張云淵看著她,許久,才長長地,長長地,嘆了口氣。
這哪是撿回來一個失憶少女。
這分明是撿回來一個……人形兇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