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張云淵的問罪,呂壽那張布滿溝壑的老臉,竟呵呵笑了起來,渾濁的眼中透著一股理所當然的傲慢。
“小兒雖然魯莽,但行事卻并無不妥之處。你們龍虎山出了個叛徒張懷義,勾結全性妖人,妄圖顛覆異人界,攪得天下大亂。
我們呂家替天師府分憂,請龍虎山的人回去坐坐,聊聊他那好師兄的下落,怎么了?”
他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仿佛截殺同道是什么正義之舉。
張云淵咧嘴一笑,森白的牙齒在陰沉的天色下顯得格外瘆人:
“護短是吧?行,那我今天也非宰了呂慈不可!”
呂壽目光一寒,周身氣勢陡然攀升,枯瘦的身軀仿佛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我怕你沒這個本事!”
話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原地留下一道殘影,干枯的手爪帶著撕裂空氣的厲嘯,直取張云淵的咽喉。
這一爪,正是呂家如意勁的精髓所聚,勁力凝而不散,變化隨心,比之呂慈的狂猛霸道,更添了幾分陰損與老辣。
張云淵不退反進,同樣一掌迎上。
二人身影交錯,悶響連連。
呂壽不愧是成名已久的絕頂高手,每一招都暗合天地至理,如意勁在他手中使得出神入化,時而如靈蛇吐信,刁鉆狠辣;時而如猛虎下山,勢不可擋。
然而,張云淵的混元道炁卻仿佛是這世間一切勁力的克星。
那是一種更為本源,更為圓融的炁。
呂壽那足以開碑裂石的勁力,每每觸及張云淵周身那層薄薄的炁膜,便如滾湯潑雪,瞬間被消解、同化,連一絲波瀾都難以掀起。
而且,張云淵對如意勁的理解,甚至還在呂壽之上。
他總能提前預判到呂壽勁力的變化,以最簡單、最省力的方式,將其引向空處,或是直接從其結構最薄弱的點將其擊潰。
一時間,山道上勁氣四溢,碎石橫飛,二人竟斗了個旗鼓相當,難解難分。
可呂壽的心,卻隨著交手的持續,一點點沉了下去。
他感覺自己像是在用一柄凡鐵打造的寶刀,去劈砍一塊看似柔軟、實則堅不可摧的頑石。
每一刀下去,非但不能傷敵分毫,反而被震得自己刀刃卷口,虎口發麻。
對方的炁,仿佛無窮無盡,而自己的每一次全力出手,都像是在給對方撓癢。
就在張云淵與呂壽激戰正酣之時,場邊一名豪杰層次,始終未曾出手的呂家長老,卻將一雙貪婪而炙熱的眼睛,投向了那個蹲在戰圈之外,百無聊賴地用手指在地上畫圈的癡傻少女。
此人名為呂聞,在呂家專司研究各種功法秘術,尤為精通望氣之術。
在他的眼中,馮寶寶的存在,簡直比天空中出現兩個太陽還要詭異。
他看不透。
尋常異人,體內炁的流轉皆有跡可循,如江河奔涌,涇渭分明。
可這少女的體內,卻是一片混沌。那里的炁,既不像江河,也不像湖海,更像是一片無邊無際、亙古長存的虛空。
沒有起點,沒有終點,沒有屬性,甚至……沒有消耗與恢復的概念。
它就在那里,如宇宙本源一般,永恒不動,卻又蘊含著創生萬物的可能。
這讓他瞬間想到了呂家百年來夢寐以求,卻始終只窺得一鱗半爪的禁忌之術——雙全手!
傳聞中,雙全手練至大成,便可觸及靈魂與生命本源的奧秘。
眼前這個少女,她本身不就是“本源”二字的最好詮釋嗎?!
巨大的貪念瞬間吞噬了理智。
呂聞眼中精光一閃,再也按捺不住,身形如貍貓般悄無聲息地竄出,五指成爪,直取馮寶寶的后頸,想要一舉將其擒下!
他這一動,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
然而,就在他的手爪即將觸及馮寶寶皮膚的剎那。
一直低著頭的馮寶寶,猛地抬起了臉。
那雙清澈空洞的眸子,精準地鎖定了他。
沒有驚慌,沒有憤怒,只有一片漠然。
下一刻,她動了。
沒有招式,沒有章法,甚至看不出任何發力的征兆。
她只是簡簡單單地,將一直蹲著的身子站直,然后反手一巴掌,朝著呂聞的臉抽了過去。
這一巴掌,看起來軟綿綿的,就像是尋常女子間的打鬧。
呂聞見狀,嘴角甚至泛起一絲不屑的冷笑。
一個傻子而已。
他連招式都懶得變,爪勢依舊,準備擒下她之后再慢慢炮制。
“啪!”
一聲清脆到讓在場所有呂家人心臟都漏跳一拍的耳光聲,響徹山林。
呂聞臉上的冷笑,瞬間凝固。
他只覺得一股根本無法用常理揣度的、純粹到極點的巨力,狠狠地轟在了他的臉上。
那股力量是如此的蠻橫,如此的不講道理,瞬間便摧毀了他護體的炁,連同他的半邊臉頰骨,一起轟得粉碎。
“噗——”
呂聞整個人像一個被高速行駛的火車撞到的陀螺,旋轉著倒飛出去十幾米,沿途噴灑出一道由鮮血和牙齒組成的絢爛弧線,最后重重地撞在一塊山巖上,腦袋一歪,當場昏死過去。
全場,死寂。
正在與張云淵纏斗的呂壽,動作猛地一僵,眼角的余光瞥見這匪夷所思的一幕,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呂聞可是豪杰巔峰的好手!
在呂家長老中,實力亦能排進前五!
竟然……被一個傻姑娘一巴掌抽飛了?
這他娘的是在唱哪一出戲?!
剩下的幾名呂家長老更是如見鬼魅,一個個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
看著那個一巴掌拍暈了呂聞后,又重新蹲下,歪著頭,仿佛在奇怪自己手為何有些發麻的少女,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弄啥嘞?”
馮寶寶甩了甩手,口中冒出一句剛學不久的方言,清澈的眸子里滿是疑惑。
她這一開口,反而讓那幾個如臨大敵的呂家長老更加毛骨悚然。
一個瘋子,一個傻子。
今天出門是沒看黃歷嗎?
怎么龍虎山下來的,一個比一個邪門!
馮寶寶的驚天一擊,徹底打亂了呂家的陣腳,也讓這場戰斗的性質,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呂家眾人看向馮寶寶的眼神,已經徹底變了。
那不再是對一個癡傻少女的輕視,而是混雜著極致的恐懼、狂熱與貪婪。
就像是一群饑餓的野狼,看到了一頭擁有神龍力量的……小白兔。
既畏懼于那份力量,又瘋狂地想要將其吞噬、占有!
“走!”
呂壽當機立斷,爆喝一聲。
他一掌逼退張云淵,身形暴退,同時對著那幾個還在發愣的長老吼道:“帶上呂慈和呂聞,撤!”
他心里很清楚,今天這趟渾水,已經不是他們能趟的了。
一個功力深不可測,仿佛專門克制他們呂家功法的張云淵。
一個更加邪門,強得像個怪物,根本不能用常理揣度的傻姑娘。
再打下去,他們這幾把老骨頭,今天怕是都要交代在這里。
幾名呂家長老如夢方醒,手忙腳亂地扛起地上昏死過去的呂慈和呂聞,也顧不上什么高手風范了,連滾帶爬地跟著呂壽向山下退去。
張云淵并沒有追。
他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他們狼狽逃竄的背影,眼神冰冷。
呂壽在退到山道拐角處時,猛地停下腳步,回過頭,那雙渾濁的老眼,死死地越過張云淵,定格在了馮寶寶的身上。
那眼神,不再有先前的傲慢與輕視,而是如同最頂級的獵人,終于發現了傳說中獨一無二的獵物。
充滿了志在必得的覬覦。
山風吹過,卷起地上的落葉,也卷走了呂家一行人最后的氣息。
張云淵走到馮寶寶身邊,看著她依舊有些迷茫的臉,輕輕嘆了口氣。
“寶寶,我們有大麻煩了。”
馮寶寶抬起頭,從兜里摸出一塊不知何時藏起來的紅薯干,遞到他嘴邊。
“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