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是十年匆匆走過。
蜀地偏僻的鄉間小屋里,油燈如豆,光暈昏黃。
窗外,秋風卷著敗葉,嗚咽著拍打著窗欞,平添了幾分蕭瑟。
打坐中的張懷義猛地睜開雙眼,身軀劇震,一股腥甜自喉頭涌上。
他死死捂住嘴,劇烈的咳嗽聲被壓抑在掌心,沉悶如困獸悲鳴。
指縫間,暗紅發黑的血沫汩汩滲出,滴落在粗布衣衫上,迅速暈開一團觸目驚心的污跡。
體內的舊傷,如同沉寂了十年的火山,在這一刻轟然爆發。
昔日被強行壓制的暗傷與這些年積攢的沉疴交織在一起,化作最兇狂的洪流,在他早已脆弱不堪的經脈中肆虐沖撞。
炁息紊亂衰敗,每一寸經絡都傳來撕裂般的劇痛。
生命之火,如風中殘燭,即將燃盡。
他清晰地感知到了這一點。
張懷義艱難地從蒲團上站起身,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
他走到床邊,借著窗外那點微弱的月光,凝視著床上熟睡的兩個身影。
一個,是年僅五歲的孫兒張楚嵐。
小家伙睡得正香,小臉蛋紅撲撲的,嘴角還掛著一絲晶瑩的口水,渾然不知屋外風雨。
另一個,是他的兒子張予德。
予德和衣而臥,眉頭緊鎖,即便在睡夢中,也帶著一股化不開的憂慮。
張懷義的目光在三人身上一一掃過。
那雙飽經風霜的眸子里,初時是無盡的不舍與慈愛,隨即是深深的愧疚與遺憾。
最終,所有的情緒都如百煉精鋼般冷卻、凝固,化作了鋼鐵般的決絕。
“我死不足惜……”
腦海中,六十年前甲申之亂的血腥與混亂如走馬燈般飛速閃過。
兄弟慘死時的不甘嘶吼,數十年來東躲西藏、惶惶不可終日的疲憊……
一幕幕,一樁樁,最終都定格在孫兒那張稚嫩安詳的睡臉上。
“但楚嵐……予德……絕不能步我的后塵!”
那些貪婪的鬣狗,那些覬覦著“炁體源流”的豺狼,絕不會因為他的死就善罷甘休。
他們會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循著最后一絲線索,找到這里,將他的血脈徹底吞噬。
必須……必須在自己這盞油燈徹底熄滅之前,將所有的威脅,清理干凈!
他悄無聲息地走到桌邊,就著昏黃的燈火,研墨鋪紙。
他寫下兩封簡單的遺書,字跡沉穩,一如往昔。
一封給予德,囑他好生撫養楚嵐,遠離異人紛爭,做個凡人,安穩一生。
另一封,則留給那個尚在襁褓中的孫兒,留給未來的張楚嵐。
同時,他的炁催動進手腕處的檄青,一道訊息傳向了千里之外的遠方。
做完這一切,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兩個熟睡的親人,毅然決然地推開柴門。
身影,融入了濃得化不開的夜色之中。
……
蜀中,唐門。
步入二十一世紀的唐門也隨著時代發展,早已不復當年的神秘。
外圍改建成了武術學校,廣招門徒,傳授一些強身健體的外家功夫。
唯有通過層層篩選,被發現是異人苗子的弟子,才會被長老帶到深處的老校區,傳授真正的唐門功法。
老校區之后,便是唐門的禁地——唐冢。
那里埋葬著唐門歷代先輩的骸骨,也布滿了足以讓任何一流高手都有來無回的致命機關。
一道黑色的虛影,如鬼魅般穿過武校的重重院落,徑直闖入了唐門的禁地——唐冢。
他毫不猶豫地踏入了那片布滿致命機關的區域。
轟!
腳下的青石板驟然翻轉,無數淬毒的弩箭從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與此同時,他緩緩放開了對體內那股即將暴走的“炁體源流”的壓制。
嗡——
一股精純、浩瀚,仿佛蘊含著天地初開般本源氣息的波動,以他的身體為中心,如水波般悄然擴散開來。
那波動無聲無息,卻像在寂靜的黑夜里,點燃了一座最明亮的燈塔。
警鈴大作!
凄厲的警報聲瞬間劃破了唐門的寧靜!
“有刺客闖山!”
無數唐門弟子被驚動,紛紛向后山涌來。
聞訊而來的,正是時任唐門掌門的楊烈。
他看著在重重機關中輾轉騰挪,雖顯狼狽卻毫發無傷的張懷義,眼中先是閃過一絲驚駭。
但當他感應到那股精純浩瀚的“炁體源流”氣息時,那驚駭瞬間化為了無盡的貪婪!
“是他!”
“炁體源流!”
楊烈瞳孔驟縮,爆喝一聲。
“布陣!”
“將他拿下!”
張懷義故意放慢了速度,口中噴出一口黑血,氣息瞬間萎靡下去,仿佛已是強弩之末。
唐門弟子一擁而上,迅速將其包圍。
楊烈看著被困住的張懷義,如同看著一座移動的寶藏,眼中貪婪之火熊熊燃燒。
然而,就在他以為勝券在握的瞬間,張懷義眼中寒光一閃,周身炁勁轟然爆發,竟硬生生沖開了包圍圈,向著后山深處遁去!
“追!”
楊烈被徹底激怒了。
“絕不能讓他跑了!”
他當機立斷,親自帶著門中一眾高手,緊追不舍。
與此同時,張懷義故意泄露的行蹤,以及那如同黑夜明燈般的“炁體源流”現世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以一種恐怖的速度,迅速引爆了整個異人界。
一氣流、自然門、燕武堂、黃門三才……
一個個與當年事件有著千絲萬縷聯系,或是對八奇技覬覦已久的門派掌門、長老級別的人物,聞風而動。
他們從四面八方,如聞到血腥味的鯊魚,朝著唐門的方向瘋狂圍攏而來。
誓要將張懷義這個“三十六賊余孽”和“移動的寶藏”,永遠地留在這片土地上。
一場規模空前的追殺,在濃重的夜色中,拉開了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