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一張巨大的墨色宣紙,緩緩鋪滿了龍虎山的天穹。
星子稀疏,月色被一層薄云遮掩,只漏下幾縷清冷的光,給山間萬物都鍍上了一層銀霜。
羅天大醮正式開始前的最后一夜,喧囂了一整日的龍虎山,終于在這一刻,沉淀出一種風雨欲來的凝重。
天師府,議事廳。
這間平日里只用于商議門內大事的廳堂,今夜燈火通明,氣氛卻莊重得近乎壓抑。
廳內陳設古樸,正中的墻壁上懸掛著一幅巨大的“道”字草書,筆走龍蛇,氣勢磅礴,乃是某代天師的手筆。
長條形的紅木會議桌兩側,十張黃花梨木的太師椅,已然坐上了九位身影。
他們,便是當今異人界權力的巔峰——十佬。
張之維一身再尋常不過的藍色道袍,坐在主位,依舊是那副睡眼惺忪、仿佛對萬事都提不起興致的模樣。
他面前的茶杯熱氣裊裊,卻一口未動,只是用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敲著桌面,那規律的“篤篤”聲,是這壓抑空間里唯一的聲響。
他的左手邊,是身材魁梧如鐵塔,一身橫練功夫早已臻至化境,新晉十佬,那如虎。
他坐得筆直,神情沉穩,目光內斂,像一尊沉默的石佛,只是那雙偶爾開闔的眸子里,閃爍著與他粗獷外表不符的精明與審慎。
往下,是天下會的風正豪。
他戴著金絲眼鏡,一身剪裁得體的西裝與周圍的道家陳設格格不入,臉上掛著商人特有的、謙和而疏離的微笑,鏡片后的眼神,卻深邃得讓人看不出喜怒。
而坐在他對面的,正是王家的家主,王藹。
老頭子拄著一根盤龍拐杖,瞇著一雙渾濁的老眼,皮笑肉不笑地掃過風正豪,那眼神,帶著一種看待自家豢養的獵犬般的、居高臨下的審視與掌控感。
再往下,是呂家的呂慈。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中式短衫,沉默寡言,只是閉目養神,但那張滿是褶子的臉上,每一道溝壑都仿佛藏著一把淬毒的刀子,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陰鷙氣息。
陸瑾陸老爺子則是一身唐裝,神色坦然,氣度雍容,正端著茶杯細細品著,仿佛不是來參加決定異人界未來走向的會議,而是在自家后花園品茗賞花。
剩下的幾位,武當的解空大師寶相莊嚴,捻著佛珠,口中念念有詞;
江湖小棧的牧由依舊是那副笑呵呵的彌勒佛模樣,誰也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而唯一的女性十佬,出馬仙族長關石花,蒼老的面容上布滿了神秘的紋路,衣服上繡著出馬五仙的標志,讓人不寒而栗。
在靠近議事廳大門內側,光線稍暗的角落,還擺著兩張略顯樸素的靠背椅。
徐三和徐四,哪都通公司華北地區的負責人,正襟危坐于此。
徐三穿著一身熨帖的西裝,鼻梁上架著金絲眼鏡,面色嚴肅,膝上放著一個打開的筆記本電腦,手指偶爾在觸控板上滑動,一副盡職盡責的會議記錄員模樣。
但若細看,便能發現他鏡片后的目光銳利,不時悄然掃過在座的每一位十佬,將他們的神態、細微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大腦飛速運轉,分析著可能的情報和潛在的風險。
一旁的徐四,打扮則隨意得多。
他套著一件哪都通公司的工裝外套,拉鏈隨意地敞開著,嘴里叼著一根未點燃的香煙,百無聊賴地把玩著一個金屬打火機,發出輕微的“咔噠”聲。
他的坐姿略顯懶散,眼神卻像鷹隼一樣,帶著一種玩世不恭的審視,掠過王藹那虛偽的笑臉,呂慈那陰沉的嘴角,以及風正豪那深不見底的平靜。
他們二人并非十佬,能以“公司”代表和大會協辦方的身份列席此次核心會議,本身已彰顯了哪都通在異人界日益舉足輕重的地位,以及天師府對此次羅天大醮與官方合作的重視。
然而,在這張象征著異人界最高權力博弈的圓桌前,他們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旁聽者和見證者。
真正的風暴,仍將由圓桌周圍的那些身影掀起。
就在這時,議事廳的門被“吱呀”一聲推開。
術字門的陳金魁終于姍姍來遲。
他依舊是那副肥壯的模樣,穿著一身考究的絲綢長衫,臉上堆著虛偽的笑,一進門便拱手告罪:
“哎呀呀,諸位,諸位,實在對不住。山下有個小輩送了點新茶,一時嘴饞,多品了兩口,來晚了,來晚了,自罰三杯,自罰三杯!”
他嘴上說著抱歉,眼神卻滴溜溜地在場中一轉,將所有人的神色盡收眼底,最后不著痕跡地在風正豪和王藹之間停頓了片刻,嘴角的笑意愈發玩味。
張之維抬了抬眼皮,不咸不淡地說道:“老陳客氣了,坐吧。既然人到齊了,那就開始吧。”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
“諸位,時隔近百年,我龍虎山重啟羅天大醮,想必其中的緣由,大家心里都有數。”
他目光掃過全場,最終在王藹和呂慈的臉上一頓。
“其一,是為我那苦命的懷義師弟,正名。
他的孫兒張楚嵐,流落在外多年,如今既已尋回,自當認祖歸宗,受箓在籍。
此事,我意已決,不知諸位,可有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