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上的夜風,不知何時變得愈發清冷。
王也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四肢百骸的每一個毛孔往里鉆,那不是山風的寒,而是源自靈魂深處的、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戰栗。
他呆坐在那里,大腦一片空白,足足過了半晌,才從那足以顛覆他畢生認知的巨大沖擊中,勉強回過神來。
他看著眼前那個依舊在望著月色,仿佛只是隨口說了幾句陳年舊事的“小師爺”,心中的那份敬畏,已經徹底化為了一種近乎于面對神祇般的、高山仰止的恐懼。
他終于明白,自己之前那些所謂的猜測,是何等的可笑。
他一直以為,這位小師爺只是龍虎山隱藏的某位修為通玄、駐顏有術的前輩高人。
可現在看來,事情,遠比他想象的要……離譜得多。
這已經不是“駐顏有術”可以解釋的了。
這分明就是……活著的傳說。
王也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試圖平復自己那如同擂鼓般狂跳的心臟。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猶豫了。
那個困擾了他許久,讓他夜不能寐,甚至不惜冒著泄露天機的風險也要留在龍虎山的那個終極疑問,今夜,或許能得到一個答案。
也只有眼前這位深不可測的存在,才有可能,解答他的疑惑。
他再次站起身,對著張云淵,行了一個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鄭重的大禮,幾乎將頭埋到了塵埃里。
“前輩。”
他的聲音因為緊張而微微有些發顫,卻異常清晰。
“晚輩深夜在此,并非單純為了打坐修行。”
“晚輩……有一事相求,此事關乎天下蒼生,關乎數十年前那場血流成河的甲申大亂,還望前輩……能為晚輩解惑。”
張云淵終于將目光從遠方的夜空收了回來,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雙平靜的眸子里,看不出喜怒,卻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
“你問吧。”
三個字,簡單,直接,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份量。
王也定了定神,終于鼓起勇氣,將自己最大的秘密,和盤托出。
“不瞞前輩,晚輩所修的風后奇門,除了能掌控一方時空之外,還有一個……或許算得上是副作用的能力。”
“晚輩能在內景之中,撥動時間,窺探一些……與自身因果糾纏之事物的過去與未來。”
“也正因如此,晚輩在數月之前,心血來潮,想看看這甲申之亂的源頭,到底為何物。”
他說到這里,臉上那慵懶的神情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至今想來,依舊心有余悸的后怕與恐懼。
“晚輩看到了。”
“晚輩看到了一個……無法用言語去形容的景象。”
“那是在一片無盡的混沌之中,有一個巨大到無法想象的發光體。
它不是太陽,也不是星辰,它就是一團純粹的、混亂的、扭曲的……光。”
王也的聲音,因為回憶起那恐怖的景象而變得有些干澀。
“我無法描述那是什么,我只知道,當我試圖去‘看’清它的時候,我整個人的神魂都仿佛要被它所吞噬、同化。
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只螻蟻,在仰望一方正在崩塌的天宇。”
“我看到,無數的因果線,無數的命運軌跡,都從那個巨大的光球之上蔓延開來,彼此糾纏,最終,都指向了同一個結果——甲申之亂。”
“而在那場恐怖幻象的最后,畫面定格了。”
王也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眼中滿是駭然。
“定格在了……龍虎山。”
張云淵靜靜地聽著,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在聽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王也看著他,臉上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笑。
“晚輩當時,被嚇得幾乎道心崩潰。
我以為,我看到的是‘天道’,是‘命運’,是某種不可違逆的、注定要發生的劫數。”
“這個認知,讓我感到無比的絕望。
我甚至想過,干脆找個地方躲起來,再也不問世事。”
“直到……直到我聽到龍虎山舉辦羅天大醮的消息,便想來找找玄機。”
王也的目光,死死地鎖定在張云淵的臉上,那雙總是半睜半閉的眸子里,此刻寫滿了驚恐與難以置信的猜測。
“直到,我那天在后山打坐,親眼看到前輩您,帶著那位馮寶寶姑娘,將那幾個圖謀不軌的家伙抓走。”
“直到,我感受到您身上散發出的那股……
那股與我內景中所見到的那個發光體,同出一源,卻又更加內斂、更加圓融的‘混元’之炁。”
“一個讓我毛骨悚然,幾乎要當場瘋掉的聯想,出現在了我的腦海里。”
王也的聲音,已經帶上了一絲無法抑制的顫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前輩……”
“內景之中,那攪動了整個甲申之亂,引發了無盡血海的、巨大到無法名狀的混沌光球……”
他死死地盯著張云淵,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問出了那個足以顛覆他畢生認知,也足以讓整個異人界都為之瘋狂的終極問題。
“它代表的……難道不是天?”
“而是……您?!”
這個猜測,像一道黑色的閃電,狠狠地劈在了王也的靈魂深處。
也正是這個猜測,讓他這幾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他之所以不惜耗費心神,也要強行留在這龍虎山上,就是為了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怕。
他怕甲申之亂的源頭,并非天災,而是“人”禍。
他更怕,這場時隔了數十年的羅天大醮,會成為另一場甲申之亂的開端。
而他,必須阻止這一切。
哪怕代價,是與眼前這個深不可測的、如同神魔般的存在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