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云淵循聲望去。
只見無根生正斜倚在月亮門的門框上,臉上掛著他那標志性的、灑脫不羈的笑容。
他身邊,還站著一個二十出頭,身穿淡青色布裙,梳著兩條麻花辮的少女。
少女容貌清秀,一雙眼睛又大又亮,此刻正用一種混雜著好奇、崇拜與敬畏的復雜目光,偷偷打量著張云淵。
張云淵心念一動,便猜到了她的身份。
梅金鳳。
未來的全性元老之一,也是無根生最忠實的追隨者。
只是此刻的她,還遠沒有日后那份沉穩與狠辣,更像一個追隨著自己崇拜的男人的小姑娘。
“讓你久等了。”
張云淵走了過去,神色平靜。
“不久不久,恰到好處。”
無根生的目光在他身上轉了一圈,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驚異。
他能感覺到,眼前的張云淵,似乎和上次分別時,又有些不一樣了。
那種感覺很奇妙,明明站在眼前,氣息卻仿佛與周圍的天地融為一體,若有若無,深不可測。
“給你介紹一下。”
無根生指了指身旁的梅金鳳,“這位是梅金鳳,我新收的……嗯,算是半個徒弟吧。”
他又指著張云淵,對梅金鳳說道。
“這位,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我的至交好友,云淵。”
梅金鳳聞言,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瞪得更圓了。
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心中那個神仙般的人物,竟會與眼前這個看起來比自己還小幾歲的道士,成為“至交好友”?
但她還是乖巧地對著張云淵福了一福。
“云淵道長。”
張云淵微微頷首,算是回禮。
此時的她還很青澀,完全沒有數十年后,縱橫異人界的那種老練世故。
他的目光越過二人,投向了月亮門后的院子里。
那里,還有一個身影。
那是一個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的小女孩。
她蹲在院子角落的一棵桂花樹下,背對著他們,不知道在看什么。
女孩的身形極其瘦弱,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衫穿在身上,顯得空空蕩蕩,露出的手腕和腳踝,細得仿佛一折就斷。
她的頭發枯黃,像一蓬亂糟糟的雜草,面色也帶著一種長期營養不良的蠟黃。
聽到這邊的動靜,她似乎受了驚,小小的身子猛地一顫,緩緩地轉過頭來。
張云淵的呼吸,在這一刻,微微一滯。
他看到了一張布滿灰塵的小臉,和一雙怯懦得如同受驚小鹿般的眼睛。
那雙眼睛里,沒有孩童應有的天真與活潑,只有深入骨髓的膽怯與茫然,仿佛對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感到陌生和恐懼。
她的身體似乎很虛弱,像是得了什么難以治愈的怪病,整個人都透著一股死氣沉沉的萎靡。
無根生似乎察覺到了張云淵的目光,他嘆了口氣,聲音里滿是無奈與憐惜。
“這是我的女兒,寶寶。”
“她最近……生了場大病。”
“病好后,人就變成這樣了,不大說話,也怕生人,有時候……連我這個爹都躲著。”
無根生走到女孩身邊,想像往常一樣摸摸她的頭,卻被女孩下意識地躲開了。
他也不在意,只是蹲下身,用一種盡可能溫和的語氣說道。
“寶寶,別怕,這是我朋友,不是壞人。”
女孩怯生生地看了張云淵一眼,又迅速地低下了頭,小小的身子縮成了一團。
馮寶寶。
那個長生不老,機智一比的奇女子。
此刻,就以這樣一種卑微而脆弱的姿態,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張云淵的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
“走吧,我們去那邊聊。”
無根生站起身,指了指院子里的石桌。
三人落座,梅金鳳乖巧地為二人沏上茶。
無根生端起茶杯,卻沒有喝,他看著張云淵,那雙總是帶著幾分玩味的眸子里,此刻卻燃燒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狂熱的火焰。
“云淵,你知道嗎?”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有些顫抖。
“那次你我悟道回來之后,我又去過幾次。”
“我終于明白了!”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他猛地站起身,在石桌旁來回踱步,興奮得像個得到了心愛玩具的孩子。
“我們,我們都錯了!大錯特錯!”
他指著天空,又指著腳下的大地,神情激動。
“什么正道邪道,什么練炁飛升!”
“都是狗屁!都是笑話!”
“我們這些人,窮盡一生追求的所謂大道,所謂的天下第一,不過是滄海一粟!是井底之蛙的自娛自樂!”
他猛地轉過身,死死地盯著張云淵,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
“云淵,我們畢生追求的道,太渺小了!”
梅金鳳被他這番近乎瘋魔的言論,驚得目瞪口呆,手中的茶壺都險些沒拿穩。
她從未見過無根生如此失態。
張云淵卻很平靜。
他靜靜地聽著,心中一片了然。
無根生,必然是從那九曲盤桓洞中,從那位不知名的老者留下的記憶碎片里,初窺到了真正的“道”的一角。
也正是因為看到了那片真正的“星辰大海”,才會對如今這個異人界的修煉體系,產生如此巨大的、顛覆性的認知。
這是一種降維打擊。
就像一個一直生活在二維平面里的紙片人,突然看到了三維世界的冰山一角。
他過去所有引以為傲的認知,都會在瞬間崩塌。
“所以……”
張云淵看著他,緩緩開口。
“你叫我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些?”
“當然不是!”
無根生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
他重新坐下,臉上的狂熱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邃、更加堅定的神情。
“我叫你來,是想邀請你,再次跟我去一次那個地方。”
他看著張云淵,眼中閃爍著一種名為“野心”的光芒。
“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