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活一世,她再也不怕于文禮了。
不像上一世,她從不敢正面看于文禮。
因為于文禮有句口頭禪“看什么看”,隨著這句口頭禪,一定會飛過來一個杯子或者暖瓶或其他任何趁手的東西,甚至飛過菜刀。
最后反殺于文禮的時候,她才知道原來于文禮也會怕。
還尿了一褲子。
很慫。
又一陣鞭炮聲傳來,有人叫了一聲:
“新娘子到了。”
院里的人一起涌到大門外,熙熙攘攘,吵吵鬧鬧。
有人開始在地上用紅毛氈鋪出一條新娘子專用過道。
崔家是一片紅色的汪洋,連樓梯欄桿和院墻角的樹干都包了紅綢。
院里架了兩臺大音箱,反復的放著“今天是個好日子,心想的事兒總能成”……
陳蘭貞看熱鬧去了,留她一個人坐在鬧哄哄的人堆里。
一切都是記憶中的樣子。
但她不是原來那個陸小夏了。
那個軟弱文靜的陸小夏在上一世的這天就死了。
現在,一個全新的陸小夏活著回來。
她是在無數個黑夜哭著睡去又哭著醒來的陸小夏。
她是軟弱過又拿命抗爭過的陸小夏。
她是殺過人手上沾過血的陸小夏。
她是在監獄里跟獄霸斗過狠,而且還贏了的陸小夏。
于文禮正在朝她走過來。
這一世,先把最大的意難平平了吧。
“小夏是吧,我叫于文禮,你不認識我,不過我認識你,崔副廠長是我二姨夫,你哥羅英志跟我也熟,你叫我哥就行。來,吃瓜子。”
于文禮一邊嗑著瓜子一邊走到她身邊,還順便把手里的瓜子漏了一些在她面前。
上一世,他也是這么打招呼的,19歲的陸小夏當時局促的站起身,還真叫了一聲“哥。”
于文禮其人,面皮白凈,個子不高,看著文質彬彬的,根本不像家暴犯。
他太善于偽裝了。
這一次陸小夏沒起身,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然后從桌子上的果盤里捏了幾顆瓜子,閑閑的嗑著。
很快,有人在不遠處叫于文禮。
于文禮干笑著站起身:
“行,小夏,你坐著,別拘謹,渴了喝水,有事找我。我過去幫忙了。”
和上一世一模一樣。
陸小夏抬頭看向三樓,上一世事發的那個房間,半掩著門,門上和窗戶上都貼著大紅的喜字。
木制的欄桿包了紅綢,幾個小孩嘴里含著糖,扒著欄桿往下看。
她瞇了瞇眼,心里已經有了方案。
果然,席吃到一半的時候,陳蘭貞又過來了。
貼在她耳邊悄聲說:
“小夏,別吃了!你轉正的事雖說是廠里答應過的,但你爸不是說了么,現在廠長不管事,大權握在崔副廠長手里,什么時候進廠,還是得崔副廠長點頭才行。”
陸小夏假裝認同的點點頭。
陳蘭貞又指著三樓最邊上的一間房,繼續小聲說:
“你現在上三樓去,崔副廠長的夫人,就是你周姨,一會兒也要上去休息,你嘴甜點,跟她說說你的事。早一天進廠,早一天掙工資。”
陸小夏“嗯”了一聲,起身拿起自己的小挎包。
她從開席就一直等著這一刻了。
她穿過人群,往樓梯的方向走去。
19歲的陸小夏在人群中無疑是出挑的,她模樣好,皮膚白,頭發黑長直,一身時興的打扮,又是最好的年紀。
如果她背后生了眼睛,就會發現,不少人追著她的身影看,其中有一個,就是于文禮。
到了三樓,走到最東頭的房間前,她笑著對那幾個扒著欄桿玩耍的小孩說:
“新娘子馬上又要發糖了,你們還不快去!”
小孩們嘻嘻哈哈一哄而散。
陸小夏站在欄桿前,遠遠看去,亭亭玉立。
她扶著欄桿,木制的欄桿,做了造型。
每隔一米多,有一根稍粗的棕黃色間隔欄柱。
最上面的橫扶手,直徑大概有汽水瓶那么粗。
陸小夏左手微微發力,手背上青筋迸起,那段欄桿發出輕微的“咔嚓”聲。
她看看自己的左手,驚喜涌上心頭。
這只手上的秘密,真的跟她一起回來了。
剛才在樓下她試著捏了一顆硬糖,輕輕就捏成了粉末。
她擔心硬糖不夠硬,現在試了欄桿,證明她的擔心是多余的。
說起這只手,是另一個故事。
有一次她們監區分到一項任務,去五十公里外的一個林場采一種當地山上特產的中藥。
這種任務很少,一般不會分給男犯人,因為男犯人不好管。
而女人體力本來就弱,又聽話,深山老林的,跑也跑不了。
所以“美差”就落到了她們頭上。
為什么是“美差”呢?因為能出去透透氣,踩踩外面的地,曬曬外面的太陽。
有一天干活的時候,她腳下一滑,滾到一個野草覆蓋的坑里去,坑是當地人捕獵用的,坑底埋了幾根竹竿做的尖刺,竹刺中間,是一堆白骨,不知道是什么動物的骸骨。
她命大,掉下去的時候僅左臂被竹刺劃傷了,一拃長的大口子,深可見骨。
送到監獄醫院后,高燒不止,兩周后才退燒。
傷好后,她發現她的左手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
很有力量。
有一次在監區跟人起口角,她在氣頭上,不過稍微用了點力,高低床的欄桿居然被她捏彎了。
她嚇了一跳,連忙又把橫桿掰回來。
她又試過幾次,確認自己的左手,已經不是普通的手。
她小心翼翼的隱藏著自己的“超能力”,打算以后出去,做個搬運工肯定沒問題。
監獄里可供試驗的東西很少,她到現在也不知道自己左手到底有多強。
此刻,她握住那段木制欄桿的一端,左手繼續加力,很快那段欄桿跟欄柱就斷開了。
她又移向另一端,細微的一聲響后,這段欄桿兩端都跟欄柱交接處斷開了。
她又蹲下來,假裝擦皮鞋上的灰,伸向欄桿底部的連接處,下面的連接處沒那么粗,稍一用力,就斷開了。
現在,這段欄桿從上到下跟欄桿的間隔柱是完全斷開的。
欄桿上纏著紅綢,她扯了扯紅綢,使斷裂的這一段得以固定,同時也遮住了欄桿兩端的裂縫。
看上去,這段欄桿沒有任何問題。
但根本不受力,輕輕一靠就倒了。
會留下指紋,但崔家辦喜事,這紅綢和欄桿上恐怕會留了很多人的指紋吧。
一樓院里,于文禮夾著煙,正跟幾個人站在一起說話,其中有陳蘭貞。
陸小夏輕輕撫了撫欄桿,轉身進了身后的房間。
幾分鐘后,于文禮會上樓。
上一世,于文禮夾著煙,靠在欄桿上——就剛才被她掰斷的位置——他單手插兜,把煙抽完才進的屋。
來吧,于文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