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末,陸小夏上午沒有出攤,在家陪外婆。
這種感覺讓她覺得很好,這就是自由,想出工就出工,不想出工就不出工。
舅舅一早去學(xué)校開會,開完會就回來吃午飯。
舅媽也調(diào)了班,全天都在家。
陸小冬在樓上寫作業(yè)。
全家人難得齊整一回,一起吃午飯。
午飯是舅媽和陸小夏做的,十一點多,舅舅回來了。
陸小夏正在埋頭切土豆絲,聽到舅媽迎出去叫了一聲:
“一南來了。”
抬起頭,才發(fā)現(xiàn)舅舅身邊還跟著一個人。
乍一看覺得面熟,忘了在哪見過。
直到那人把手里拎的東西放進廚房,又靦腆的叫了聲:
“姐姐,我叫江一南。”
陸小夏才恍然想起,這孩子不就是那天在江廠長的辦公室見到的高個子少年嗎。只是他今天穿了平州一中的夏季校服,看著終于像個學(xué)生了。
“一南說有幾道題弄不明白,來就來了,非從老江那順點奶粉給我?guī)恚∵@孩子!”舅舅一邊說,一邊洗手系圍裙。
這頓飯的硬菜松鼠魚一直由舅舅來操刀。
舅媽則笑著說:
“一南來了,咱多加兩個菜。夏夏,你知道一南嗎,他是……”
舅媽話還沒說完,江一南搶著說:
“阿姨,我跟夏夏姐見過了!”
這頓飯不僅人齊整了,還多了個外掛,因此吃得格外熱鬧。
從江一南跟舅舅舅媽的聊天中,她知道了,江一南是平州一中的學(xué)生,今年上高三,拿到了保送名額,所以日子才這么清閑。
那天找江廠長簽字,明明是周三,江一南卻不上學(xué),大概就是這個原因。
陸小夏一邊吃飯,一邊在思忖該怎么跟舅舅提車牌號的事。
如果直接問舅舅“有沒有熟人,能不能查個車牌”,舅舅一定會反問回來“查這個車牌干啥”,怎么答呢。
昨天晚上遇襲的事,舅舅若知道了,那她的賺錢大計必定要創(chuàng)業(yè)未半而中道崩殂。
猶疑不定間,忽然就聽到舅舅對江一南說:
“一南,你下午去你三爹那兒,順便帶幾個面包,不是白送的哦,讓他交管隊的同事們嘗嘗,如果需要可以定,你夏夏姐現(xiàn)在賣面包……”
平州人管父親的兄弟按著排行叫“大爹、二爹、三爹……”
陸小夏精準的捕捉到了“交管隊的同事們”這個信息。
她不由得多看了江一南兩眼。
吃完飯,她一頭扎進自己的操作間,開始準備下午出攤的東西。
昨晚的事,讓她覺得有必要把出攤時間調(diào)整得早一些,收攤也早一些。
江一南跟舅舅在客廳說了會兒話,也來到她的操作間看稀奇。
這孩子一直笑瞇瞇的,很有禮貌。
陸小夏發(fā)現(xiàn)了,家境優(yōu)渥的家庭養(yǎng)出來的孩子,基本上都長得齊整,穿著得體,這絕對跟營養(yǎng)和審美有關(guān)系。
江一南也很有眼力,洗了手在一旁站著,一會兒幫她倒水,一會兒幫她拿材料,適當(dāng)?shù)膯枎讉€面包相關(guān)的問題,不至于冷場,也不惹人煩。
談吐和控場能力絕對在同齡人之上。
她活了兩輩子在嘴皮子上也沒有這樣的能力。
唉,有的人出生就在羅馬。
上一世,她沒有去找江廠長簽過字,因此也不認得這孩子。印象中江廠長一年后就調(diào)離平州,所以上一世,她跟江一南,就是兩條完全不相干的線。
印象中不記得江廠長有兄弟,倒記得江廠長有個姐姐,嫁給了大干部,經(jīng)常上報紙的那種大干部。因為名氣比較大,所以制藥廠很多人都知道。
舅舅和外婆這會兒午睡了,舅媽出去串門了,小冬在樓上寫作業(yè)。
她瞟了一眼院里,沒人,操作間里只有她和江一南,江一南靠著門框站著。
“你三爹在交管隊?” 她輕聲問。
“嗯?!?/p>
“他是做什么的?”
“隊長。”
“……”
“夏夏姐,你好嚴肅?!?/p>
陸小夏一愣,明白他的意思是說她不笑。
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有人這么說了。
她以前多愛笑啊,上一世那個19歲的她,沒有被婚姻折磨過的她,沒有殺過人坐過牢的她,雖文靜少言,但極愛笑。
只是哭泣和憂愁的久了,在黑暗里熬的久了,笑肌萎縮了。
江一南這樣的人,還是男人,注定要站在食物鏈的頂端,大概永遠也不會明白她為什么不愛笑。
現(xiàn)在,她沖著少年淺笑了一下,傳遞出一點善意。
畢竟她還有用得著這少年的地方,別嚇著他。
不怪她這么想,用活了兩世的靈魂看江一南,她就覺得他是個孩子。
舅媽他們剛才聊天時說了一嘴,江一南下個月才18。
她笑完就低頭專注在自己的面團上,沒有留意這少年,臉已經(jīng)紅透了,耳朵脖子都是紅的。
那一笑,像是什么東西在少年的心臟上猛敲了一下。
有那么兩秒,心臟漏跳了。
四點多的時候,一切收拾完畢,陸小夏準備出攤。
江一南正好也要走,她給江一南裝了幾個面包。客氣話舅舅已經(jīng)說過了,她也沒再說。
然后便騎著三輪車出了門。
今天學(xué)校過周末,肯定不能去學(xué)校擺攤。
她決定去古北街夜市。
小冬本來嚷著要一起去,被舅舅額外布置了兩篇數(shù)學(xué)題,噘著嘴上樓做題去了。
她也不可能讓妹妹去,車牌的事還沒查明白,危機還沒有解除。
剛走出巷口,江一南騎著自行車跟上她,一手扶著她的三輪車,笑著說:
“夏夏姐,我?guī)湍阗u面包吧?!?/p>
“不用。我另有件事需要你幫忙?!?/p>
她招招手示意他靠過來,然后淡淡的問他:
“你三爹對你怎么樣?”
“很好呀?!?/p>
“那個……姐想查個車牌號,查查車主是誰。”
在江一南剛要開口問什么,她截住他的話頭:
“別問為什么。能幫嗎?事成姐請你吃飯。”
江一南捏起她手心里的紙片,少年的手長得很好看,手指很長,像是彈鋼琴的人才有那樣的手指。
這也是陸小夏發(fā)現(xiàn)的另一個心得,有錢人家的孩子,手都好看,因為不用干活。
不像她的手,媽媽去世后,為了討好陳蘭貞,全家的衣服都是她洗的,包括內(nèi)衣。
用手洗。
她習(xí)慣用右手,所以右手比左手大一些。
年年冬天生凍瘡,右手到現(xiàn)在還有兩個凍疤。
又經(jīng)常做飯做家務(wù),手上還燙過水泡,洗碗時打碎了碗被劃傷過,都留下了疤。
陳蘭貞總夸她:女孩子家務(wù)做的好,以后到婆家才會受尊重。
放她的屁。家務(wù)做的好,所有家務(wù)都是你的。
這一世她要努力賺錢,好好養(yǎng)妹妹,爭取讓妹妹也有一雙漂亮無疤的手。
江一南捏著紙片,低頭看她,似笑非笑,但眼里亮亮的:
“請我吃飯?”
陸小夏點點頭,扭頭看了眼家門口,特意補充了一句:
“這事就咱倆知道,不能讓你姚老師知道?!?/p>
“行!等我消息!”
話音未落,自行車已經(jīng)躥出了好幾米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