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天賜你別想!我不會告訴你的!我再跟你說一遍你想都別想!我不會讓你見她!……你就當你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我不是你大姐!我沒你這樣的弟弟!……行行行,斷親!斷親!你給我滾你大爺的!你個混帳王八蛋,跟你那個家暴犯爹一模一樣!你們老于家祖墳冒黑煙了,凈生出家暴犯王八蛋!我呸!我呸呸呸!”
小暖氣沖沖的掛了電話。
陸小夏在衛生間,假裝沒聽見。
她都快要忘了,自己還生過一個兒子。
叫于天賜。
從名字就可以看得出,于家人對這個孩子的喜愛程度。
這孩子當年出生時,于文禮高興得不得了,半年沒對她動過手。
那半年于文禮最常說的話就是:
“要不是看你還要喂我兒子吃奶,我非打死你!”
“看在我兒子的面上,今天饒了你!”
“今天不打你,給我兒子積福。”
于天賜這個名字,也是于文禮花錢找大師取的,花了八百塊錢。
滿月的時候于文禮在村里大擺了一次宴席,放了兩掛萬字頭鞭炮,恨不得昭告天下,他有兒子了,于家有后了。
這個孩子的降生,是于家人的大喜事,而對她的三個女兒來說,說是災難也不為過。
三個女人都要為弟弟服務,否則就要被于文禮揍。
小暖要經常給弟弟洗尿布。
弟弟一哭,姐妹仨就要跑向弟弟看能做點什么。
也是因為兒子的降生,于文禮為了給兒子喝進口奶粉,才想賣掉沫沫。
聽小暖的語氣,這個兒子似乎跟姐姐關系不好。
對兒子,她心里沒有一絲波瀾。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幾個孩子都是從她肚子里出來的,但她更偏愛三個女兒。
她自己也分析過為什么。
起初她以為,這個孩子是她被于文禮強后出生的。
可是小暖也是,她卻愛小暖。
小沫也是,她也愛小沫。
后來她明白了,她不愛于天賜,是因為于文禮總是說,“你生不出兒子就一直生,生到死為止”。
這個兒子是給于文禮生的。
她懷了十個月,生下他,喂他吃奶,盡心盡力的養育他,都是在完成于文禮布置給她的任務。
為了完成這個任務,她差點把命搭上。
他更像是一個目的地,她受的很多很多苦,很多很多疼,都是為了到達這個目的地。于文禮給他制訂的目的地。
她恨透了那個家暴犯給她制訂的這趟旅程,恨透了那個目的地。
她從衛生間走出來。
小暖眼前一亮,驚喜的過來拉住她:
“媽你好美!心心,你說,媽是不是特別美!我好羨慕你啊心心,你像咱媽!”
心心的臉紅了,眼睛亮亮的。
陸小夏看出來了,心心高興。
這個孩子從小就很文靜,不僅長得像她,性格也像她。
她有很多話要跟孩子說。
“小暖,跟媽媽說說,你現在在做什么?”
“媽我可厲害了,我開了個小面館,我當老板了。”
小暖笑得燦爛,陸小夏心里卻酸楚得厲害。
小暖每次來信,總是報喜不報憂。
她還是在監獄里跟舅舅通電話時知道的,小暖初中畢業就沒有上學了。
能自己開飯館,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小暖又說:
“心心大學畢業兩年了,在電視臺工作。去年剛轉正,咱們平州電視臺的新聞,好多都是心心寫的稿子。心心還采訪過市委書記呢。”
“沫沫從小就是學霸,跳了兩級,考上了名牌大學,念法律,以后要當大律師。”
“媽,我們都過得很好。咱們晚上的火車,回到平州,你先跟我住,我租的房子,等我以后有錢了,買房子,咱們就有正兒八經的家了。”
小暖的嘴說個不停:
“媽我正在攢錢。我原計劃你回來的時候就買房的,結果房價漲得太快了,我掙錢的速度沒趕上房價的速度。”
“等我買了房,心心和小沫就也有家了。”
“你弟弟呢?”陸小夏還是沒忍住。
“……”
小暖和心心對視了一眼。
“媽,他在于家。媽,天賜被他爺爺奶奶慣壞了,小小年紀,也不上學。我都不想搭理他,你也不用急著見他,等他再大點,思想成熟了,他就會明白事理。”
陸小夏敏感的捕捉到小暖話里的細節,她說的是“他爺爺奶奶”,而不是“我爺爺奶奶”,這就說明,她雖然跟了于家,但一直跟于家是對立的。
可憐的小暖。
“于天賜恨我,對吧。”她問。
小暖僵住。
心心看了她一眼,飛速的別開臉。
“你不說,媽媽來猜猜,弟弟恨我,想要找我報仇對不對。你在于家,因為維護媽媽,跟爺爺奶奶弟弟關系不好,對不對。”
她猜得到的,于家二老是什么樣的人,她再清楚不過。
老兩口一定會跟他們唯一的孫子說,媽媽殺了爸爸,媽媽是壞人。
這簡直是一定的。
他們一定還會添油加醋,煽動于天賜來找她報仇。
甚至,他們自己都會來報仇吧。
不過她不怕。
心心低下頭,擺弄著桌子上的酒店稿紙。
小暖臉上掛著謊話被拆穿的訕笑,辯解道:
“沒有,媽,不是你想的那樣,天賜還小,被寵壞了,再大一點會懂事的。”
陸小夏嘆口氣,等回了平州,她自己會找答案。
晚上的火車,臥鋪票,娘兒仨睡了一夜,中午時分到達平州。
陸小夏先去見了舅舅。
舅舅坐在老宅子的門口,坐在一個輪椅上,正翹首等著。
體態已經完全走形,脊柱側彎很嚴重。
小腿部有些浮腫,套了一雙大號的拖鞋。
原來舅舅已經這樣嚴重了。
原來所有愛你的親人,都會報喜不報憂。
她看著舅舅的樣子,腿一軟,就在輪椅旁跪下。
在另一個世界,她的舅舅過著富足輕閑的退休生活,含飴弄孫,好不愜意。
那里的一切像個美夢。
而這里的一切真實而殘酷,讓人無法接受。
房子那么舊,院墻塌了一塊,院子里的水泥地打了補丁。
舅舅疾病纏身,為了她眾叛親離。
眼淚像開了閘似的,怎么忍也忍不住。
舅舅拍拍她的背,仰天長嘆:
“你回來了夏夏,我終于可以放心的去見你媽和你外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