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夏離了陽家小院,騎著電動車,走在初春的大街上。
頭盔后面,淚糊了一臉。
她的妹妹,那么鮮活的女孩,本應(yīng)該擁有燦爛的人生,卻倒在了那個夏天。
那個滿腔熱血向上走的女孩,最終把鮮血涂在了地上。
五樓跳下來,很疼很疼吧。
只想一想她的心就碎成齏粉了。
媽媽在天上,應(yīng)該不會原諒她。
媽媽臨終的時候,拉著她的手,叮囑她要照顧好妹妹。
她怎么這么該死呢,該護著的人一個都護不住。
她最近常覺得,另一個世界的一切,像是她的一場夢,那不是真正的救贖。
而這個世界所面對的,才是真實而殘酷的人生。
她只有在這段人生里把曾經(jīng)的意難平都平了,才是真正的救贖。
她一定一定要再殺羅英志一次。
“喂,同志!同志!注意速度!你超速了!”
一個交警小跑著攔住她。
停下車子,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確是開得太快了。
“同志,注意速度,你一個小電動車在非機動車道跑了50邁,你嚴(yán)重超速!”年輕交警一臉嚴(yán)肅。
陸小夏連忙停了車,訥訥回道:
“不好意思,我一定注意。”
她的心緒這才平復(fù)下來。
重新騎上電動車,慢慢的走。
這個年代,是一個于她而言嶄新的、她從沒經(jīng)歷過的年代。
街道寬了許多,街道上車子也多。
她仔細(xì)觀察過,街上到處都是監(jiān)控。
核心主街道商鋪門口幾乎家家都裝了攝像頭。
她曾經(jīng)用過的方法,都不能用了。
但就算再難,她也要殺他。
不僅殺他,還要把自己清清白白的摘出來。
她不能再給自己的孩子們和舅舅一家添麻煩了。
她索性停下來,一腳搭在路沿上,腦子里細(xì)細(xì)密密的思索。
把所有跟羅英志相關(guān)的標(biāo)簽在腦海里擺在一起,找其中的關(guān)聯(lián)性。
想著想著,她調(diào)轉(zhuǎn)車頭,往平沙制藥廠的方向騎去。
半個小時后,到了。
她曾經(jīng)的家。
家屬院里已經(jīng)破敗的不成樣子,三分之二的房子,窗戶都破了,門變成了一個黑洞洞的長方塊。
院子里留下的幾乎都是老年人,有人好奇的看著她,但沒有認(rèn)出她。
此時已經(jīng)是晚飯時分。
一進樓道,撲面而來的是一種發(fā)霉的包漿似的嗖味。
陸小夏敲門。
羅英志很聽話,門楣上貼了兩道符,剛才上樓的時候樓道里貼了一張。
門開了。
四目相對,開門的人一臉驚愕后,開口就罵:
“你……你來干什么!你個白眼狼!不孝的東西!”陸修明沒好氣的看著她。
陸小夏逼著自己擠出一點笑意,那聲“爸”,無論如何都叫不出來:
“你上回說的事,我同意了。”
陸修明又是驚愕,繼而立即換了一張臉,帶了笑,語氣也親和了:
“啊?你……想開了?那進來吧。”
陳蘭貞從逼仄的廚房里走出來。
她也是六十七的人了,頭發(fā)應(yīng)該是染過的,焦枯的頭發(fā),發(fā)根一層雪白。
輪廓還是那個輪廓,但老了。
剛才她說的話陳蘭貞大概是聽到了,笑起來那副虛心假意的樣子跟以前一樣。
“哎喲,小夏,你可算是回來了,我苦命的小夏,快進來讓陳姨看看!”
說著,拉住了她的胳膊。
陸小夏強忍著膈應(yīng),沒有扒拉開她。
羅英志也從臥室走出來。
陸修明邀功似的:
“英志,小夏說她同意了。哎呀,真好,這我就放心了。你們倆知根知底的多好!快坐,閨女,坐,爸給你倒杯水。”
羅英志的臉倏的紅了,搓著手:
“呵呵,陸叔,你坐著,我來給小夏倒水。”
陸小夏看了一眼沙發(fā),很舊很舊了,沙發(fā)搭布都破了。
她假裝不嫌棄,在沙發(fā)上坐下。
陳蘭貞笑得很開心:
“你倆趕緊把事辦了,英志你這回可必須改口叫爸了。對了小夏,哪天抽個時間,把三個孩子都接回來咱們?nèi)乙黄鸪灶D飯,我都想孩子們了!這么多年不見,也不知道長多高了!都長變樣了吧。”
說著,陳蘭貞還擦了擦眼角。
陸小夏真想吐她一臉。
平州也不大,真掛念孩子會十幾年不見一面,也不讓陸修明去見?
這種邏輯不能自洽的話也就陳蘭貞這種不要臉的人能說得出來。
但現(xiàn)在,不必廢話。
廢話影響她刀人。
她假意笑著,問:
“你們身體都還好吧?”
陸修明在破沙發(fā)上坐下:
“我和你陳姨都老了,你陳姨腰不好,照顧一家子吃喝、家務(wù)挺吃力的,你回來了就好了。”
陳蘭貞連忙打斷他:
“修明你看你這話說的,好像小夏回來就是為了給咱們做家務(wù)似的,小夏回來,照顧好英志就行了。咱們倆自己能照顧自己。”
“是是是,小夏,你哥的身體你也知道,年輕的時候就糖尿病,胰島素打了十幾年了。不過現(xiàn)在胰島素醫(yī)保能報銷,也沒有什么壓力。他血壓也高,比我血壓還高呢,天天離不了降壓藥。”
陳蘭貞又拽拽他的袖子,使眼色。嘴里說著:
“嗐,都是些常見的小毛病,現(xiàn)在你哥這個年齡,10個人里頭得有六七個高血壓高血糖,他控制得都好,你放心,什么也不耽誤。”
陸修明連忙附和:
“對,小毛病,不算啥。小夏,那咱們就商量個時間,也別辦什么儀式了,你們年紀(jì)都不小了,怪麻煩的,挑個日子,英志去把你東西拉回來,讓孩子們回來認(rèn)個親,一家人吃頓飯,就行了,你說呢。”
陸小夏掩住眼底的情愫。
現(xiàn)在她對這家人沒有一點期待,她只想達(dá)成自己的目的。
沒有期待就沒有傷害。
她又拿出曾經(jīng)軟弱的樣子:
“都行,我聽你們的。今天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有事給我打電話。”
就這樣,她起身,禽獸一家三口和和氣氣的送她出來,一直送到家屬院大門口。
陸修明很大方的說:
“要不讓你哥開車送送你?天都黑了。”
陳蘭貞卻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說:
“你忘了,英志這幾天要離水離土都要遠(yuǎn)一點,不安全。”
“哦哦哦,對,那小夏你自己回去吧,路上當(dāng)心點。”
陸小夏的電動車已經(jīng)一頭扎進夜幕。
她這一趟過來,就是來確認(rèn)一下,羅英志的糖尿病怎么樣了。
她要用這個雜碎的病,殺了這個雜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