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

一剎那，隨著槍管內(nèi)的子彈傾瀉而出。

彈殼墜地，火光亮眼。

練幽明的眼仁都蒙上了一層血色，他看清了這個人，看到了那張有些眼熟的面孔。

這尊神秘高手，果然就是那個形意門的叛徒。

幾在同時，青年也看清了練幽明的臉，但這人卻仿佛沒有半點(diǎn)印象，好似殺心一動，心中便容不得他物，招起招落，定要見個生死。

須臾轉(zhuǎn)瞬間，此人眼中惡氣升騰，殺氣更甚，雙手連連變招，翻轉(zhuǎn)扣拿，一時間練幽明只覺眼前爪影重重，難辨虛實(shí)。

更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是爪影迷眼在前，這青年又借著騰挪縱跳之勢，身形左右變幻，上跳下?lián)洌谀菈Ρ谏系抛呓枇Γ股砣绻眵劝阋?guī)避著迎面射來的子彈。

快。

太快了。

練幽明雙眼大睜，食指死死壓著扳機(jī)，他明明是朝著對方胸口瞄準(zhǔn)的，可射出的子彈卻全都詭異非常的盡數(shù)落空，一股腦宣泄在墻壁上，在對方的身后濺出一連串火花。

就好像這人能未卜先知，可以預(yù)見子彈的落點(diǎn)一般。

練幽明額頭見汗，直到那人越來越近，面目盡數(shù)在火光下顯現(xiàn)，他才駭然發(fā)覺，原來青年一直盯著他握槍的右手。

不。

更準(zhǔn)確的說，應(yīng)該是在看他右手的手腕。

練幽明心念急轉(zhuǎn)，馬上便明白過來。他每每調(diào)轉(zhuǎn)槍口前，手腕都會先動，這人難倒是通過那些細(xì)微變化來預(yù)判槍口彈道的落點(diǎn)？

從他動念到調(diào)轉(zhuǎn)槍口幾乎也就一瞬間的事兒，對方居然還能通過觀察先行做出反應(yīng)。

練幽明強(qiáng)自壓下心中的震怖，好似驗證般的把手腕往右輕一偏轉(zhuǎn)。這個動作很細(xì)微，在常人眼里簡直就跟沒有變化一般，可就是這么一個細(xì)微到幾乎不起眼的動作，幾在他動念的瞬間，對方就已經(jīng)做出了反應(yīng)，蹭著自槍口射出的子彈閃到了一旁。

幾步距離，遠(yuǎn)遠(yuǎn)瞧著，就如同沖鋒槍的子彈在追趕青年一般。

可偏偏就是差了那么幾寸。

練幽明還發(fā)現(xiàn)了，兩人離得越近，對方好像越是游刃有余，適才離得尚遠(yuǎn)，反而有幾次被子彈擦傷，險之又險。

來了。

一切發(fā)生的極快。

練幽明的心思快如電閃，念起念落，不過眨眼，而他眼前已有一只好似精剛鑄就的右手，正從那激射的槍火中穿行而至，攜無窮殺機(jī)，朝著自己的天靈蓋扣來。

他媽的。

練幽明在短暫的震駭過后，心底反倒涌起一股驚怒。

這是把想把我當(dāng)路邊的野草一樣拔了？

“咔！”

也在此時，吞吐的火蛇戛然而止。

子彈用盡了。

練幽明牙關(guān)緊咬，雙手因緊張而變得筋骨畢露，看著對方那副在火光下時明時暗的猙獰惡相，他死死抓著手里的五六式，毫不猶豫的頂著刺刀朝著那只大手挑了過去。

刺刀前挑，練幽明雙腿發(fā)力，穩(wěn)住身形的同時已將槍托一抬，作勢就要砸上去。

豈料他這一挑，招至半途，忽覺眼前一空，面前身影只似憑空挪移般腰身一擰，竟閃到了一旁，大手更是悄然一握，變爪為拳，當(dāng)空砸來。

練幽明心里咯噔一下，忙扭轉(zhuǎn)上身，只來得及將槍身急撤而回攔在胸前。

旋即就聽……

“砰！”

人影交錯，火光明滅，一聲爆響，已然落入練幽明的耳際。

他立覺身體一輕，整個人倒飛了出去，手里的五六式更是攔腰內(nèi)彎，飛散出一堆殘片。

青年森然一笑，砸出的右拳又迅速化為鷹爪，趁勢追擊，腳下急步狂奔，大有將練幽明格殺當(dāng)場的架勢。

但殺氣激蕩，卻見一只纖秀玉手橫空一攔，單臂上掀，已將青年的殺招攬到了自己面前。

宮無二的神情亦如之前那般平靜，只是冷白的嘴角卻沾著一縷未干的血色。

再看練幽明，他連翻帶滾摔出去五六步遠(yuǎn)，整個人灰頭土臉的，一聲不吭就趴在了地上。

好一會兒，艱難無比的咽下一口逆血，練幽明緩了兩口氣，先是看了眼已經(jīng)交手的二人，又看向倒在不遠(yuǎn)處的秦玉虎。

感受著對方那微不可聞的呼吸，他緊繃的心弦瞬間松下去一截。

還活著就好。

只是就著火光，才見秦玉虎的傷勢遠(yuǎn)比想象的還要慘烈，右臂手肘以下的半截居然沒了，外露著白森森的骨茬。

直到這時，一股難以形容的莫大痛楚才猶如后知后覺般席卷練幽明全身，痛的練幽明整張臉都漲紅一片，身子都在不住抽搐。

而那搖曳躍動的火光下，兩道身影已是展開了驚心動魄的廝殺。

宮無二雙手十指并攏，狀如牛舌，足下起落看似舒緩，但離地不過寸許便又往前滑出一截，起落輕盈，端是無聲無響，仿若游龍般在光暗間穿梭。

練幽明看在眼中，眸光飛掠，瞧的是這宮家后人的兩掌。這人雙掌掌心內(nèi)含，看著風(fēng)輕云淡，但推掌運(yùn)掌間，那立領(lǐng)毛衣下竟肉眼可見的蕩起一層層漣漪，漣漪過處，筋骨收緊，赫然也是一路神異無比的筋肉走勢，內(nèi)家法門。

而那惡鬼般的青年則是癲狂邪異，雙手握拳，拳眼空洞，喉舌間的氣息粗重如牛吼，面對那無聲無響的一對肉掌，選擇了最直接了當(dāng)?shù)膽?yīng)對方式。

以攻代守。

青年的兩條手臂直進(jìn)直退，收放之下也不知是拳風(fēng)銳利破空，還是衣裳震蕩，竟帶出一連串箭矢離弦般的急嘯。

太驚人了。

練幽明雙眼微張，在他的視野中，這人身形一緊一松只似彎弓搭箭，脊柱騰動，身如大弓，雙臂攥拳如箭，一收一放，便已是搭箭開弦。

拳影翻飛，不似練幽明見到的那種街頭混混們打架。往日所見，但凡動手，那些人無不是掄圓了胳膊去迎擊。可此人曲臂提肘只到腋下，就已蓄勢拉滿，一拳砸出，勢如穿心之箭。

霸道，狂亂。

拳風(fēng)破空，布帛震裂，拳影來去猶如疾風(fēng)驟雨，快的眼花繚亂。

這樣的動作，普通人只怕都難以發(fā)力，偏偏此人勢不可擋，一往無前。

拳勢霸道，青年腳下的步伐同樣有些古怪，進(jìn)攻之時竟只取半步，步調(diào)卻是奇快，亦如那兩只狂亂的拳頭。

而宮無二則是憑借著靈巧飄忽的步伐左右走轉(zhuǎn)，以一雙肉掌連連化解那剛猛無匹的拳勁，并非正面招架，而是以掌鋒或撩或掀，或壓或按，將面前的兩只拳頭帶向一旁。

但練幽明并未在對方身上寄予勝算。

這人分明已是有傷在身，想來之前對戰(zhàn)時就吃過大虧，就是不知道她的對手是否也受了傷。

至于秦玉虎，盡管他們手持槍械，但在這一場廝殺中起到的作用只怕微乎其微。

答案很簡單，因為秦玉虎壓根不知道這些異人的手段。更別說還處在這種漆黑閉塞的環(huán)境下，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看不到，想來有人連反應(yīng)的機(jī)會都沒有，一瞬間就被取了性命。

而那入口處的第一具尸體，多半是在外面把守望風(fēng)的，直至聽到下面的動靜，才匆忙闖入，結(jié)果也稀里糊涂的步了前面幾個人的后塵。

這些人里面，或許也就秦玉虎反應(yīng)了過來，然后便付出了斷臂重傷的代價。

之所以能活著，或許是宮無二出手的結(jié)果。

練幽明目光掃過秦玉虎手邊的沖鋒槍。

正當(dāng)他念頭飛轉(zhuǎn)，想著怎么樣才能解決掉這個禍害的時候，場中的局勢已經(jīng)有了變化。

“我讓你擋！”

隨著一聲顛狂大笑，那蠟黃臉的青年拳勢再變，身上破破爛爛的中山裝倏地鼓蕩而起，原本凌厲霸道的拳影當(dāng)空一穩(wěn)，右拳順勢一提，整條右臂登時變得粗壯如蟒，袖筒撐圓，照著宮無二狠狠砸了下去。

拳勁如炮。

勢如驚雷。

練幽明眼皮狂跳，耳畔竟飄來一股沉悶異響，震的他氣息大亂。

“嗯？”

宮無二竟然接住了。

這個人單掌如靈蛇一卷，瞬間便搭上了青年的手腕，掌心一裹一纏，已將那非同小可的拳頭納入手中。

以掌對拳。

可一拳方落，那惡鬼般的青年又再提左手，同樣還是一拳。

霸道絕倫，至剛至猛。

宮無二白皙的面頰更白了，不由分說，雙腳微沉，右掌再迎。

只待拳掌相接，二人之間看似無有任何異樣，但兩者衣裳卻全都瘋狂鼓蕩，腳下青磚更是轟然龜裂，如被重物砸中。

拳掌相對，只見宮無二雙肩一晃，嘴角肉眼可見的流下一縷殷紅。

“好啊，果然厲害。”

青年嘿嘿一笑，卻是雙拳化掌，與宮無二掌心相抵，腳下同時步步擠進(jìn)，在狂笑中運(yùn)勁推掌，將其逼的步步后退。

練幽明見狀正想將地上的沖鋒槍撿起，可就在那青年大步邁進(jìn)的時候，他眸光微凝，赫然看見這人后背的衣服上，隱隱有一道淺淺的掌印。

幾在瞬息他便做出了一個要命的抉擇。伸到半空的左手忽然又垂落到了身側(cè)，練幽明猛一吸氣，再運(yùn)余力。

只聽“唔”的一聲，他兩腮隨著氣息的納入緩緩鼓了起來。

舌尖上頂，一口氣息已是自喉舌卷入，直吞入腹。

一瞬間，只似有一股暖流在胸腹中溢散開來，刺激著他麻木的手腳。

“給我死吧！”

薛恨滿目厲色，手背青筋暴突，血管根根外擴(kuò)。

宮無二也終于強(qiáng)撐不住，身體搖搖欲墜，似已到了強(qiáng)弩之末。

但眼看宮無二退無可退，快要窮途末路的時候，死寂空蕩的暗室里，猝然冒出了一個除他們兩者之外的另一個聲音。

“咕咕！”

兩聲微不可聞但卻又令人心驚肉跳的蟾鳴，竟在這險要關(guān)頭，乍然響起。

薛恨臉上的狂笑先是一僵，旋即更顯猙獰，蓋因那蟾鳴赫然是從他身后傳來的。

一道身影，好似烏龍翻身般拔地而起，同時右臂一提，疾步而至，然后重重砸下。

練幽明目眥盡裂，殺心大動之下，腦海中不知為何浮現(xiàn)出了守山老人的那一雙拳頭，右手五指無來由的一攏，已是握拳如錘，纏絲勁悄然再催，整條右臂的瞬間繃緊，照著青年的后背砸了上去，砸的正是那道掌印。

“嘿！”

一拳砸落，練幽明就見自己拳勁落處，面前人后背的衣裳竟是螺旋一轉(zhuǎn)，如被一股無形力道撕扯絞動。

“唔！”

而在宮無二的眼中，只見薛恨喉結(jié)蠕動，一張蠟黃如銅的雷公臉頃刻漲起一抹異樣的潮紅，如同竭力忍耐著什么。

局勢變換，良機(jī)在前，她又豈能錯過。

當(dāng)即舌綻春雷，大喝道：“殺！”

殺聲入耳，薛恨雙眉一擰，唇齒間竟飆出一股滾燙熱氣，還裹著一縷血箭。

這人雙目赤紅，也不知是驚是怒，是悲是喜，表情古怪兇戾，嘶聲怪笑道：“太極錘？纏絲勁，哈哈哈，妙的很！”

血水染紅衣襟。

薛恨氣息一泄，宮無二頓覺掌上襲來的勁力如潮水般退去，當(dāng)機(jī)立斷腳下不退反進(jìn)，弓步迎上的同時，雙腿微屈，一雙肉掌直直擠入，似白猿獻(xiàn)果般往上一托，捧上了薛恨的下巴。

再聽一聲悶哼，薛恨頭顱上仰，身形后翻，徑直倒飛了出去，可一雙眼睛卻帶著一種吃人般的精光盯上了翻倒向一旁的練幽明。

他想要看清楚這個人。

這一刻，四目相對，薛恨終于認(rèn)出了這個同自己有過一面之緣的少年，眼里罕見的多出一抹異色，又驚又奇，十分古怪。

誰能想到，這才數(shù)月光景，此人居然得了太極門的真?zhèn)鳎€能突施暗手，起到妙用。

打傷他的當(dāng)然不可能是練幽明，但那一拳，卻令他壓抑的傷勢瞬間爆發(fā)，再有宮無二這種強(qiáng)敵在側(cè)，竟然扭轉(zhuǎn)了戰(zhàn)局。

“好！”

嘶啞的嗓音像是贊嘆，又像在感嘆，感嘆人生的無常，竟這般的難以想象，猶若風(fēng)云變幻，令一個個截然不同的命運(yùn)軌跡碰撞在一起。

練幽明卻不想給對方喘息的機(jī)會，一拳落下的瞬間便翻身撲到一旁，拾起了地上沖鋒槍。

望著薛恨敗退的身影，他側(cè)身一倒，幾在頃刻便扣動了扳機(jī)。

“噠噠噠！”

槍聲再響。

可誰料那薛恨借著倒飛之勢，居然雙手一撐，連翻帶滾，動如脫兔，在子彈的追擊下迅速閃進(jìn)了入口的拐角處。

見狀，練幽明緩緩垂下槍口。

這個人著實(shí)太厲害了。

他好像是經(jīng)過了一番深思熟慮，輕聲道：“留下你的名字。”

心知勝機(jī)已失，薛恨當(dāng)即便要退走，可乍聽身后傳來的稚嫩嗓音，腳下步伐陡然一住，面頰抽搐，不笑不怒，而是用一種頗為平靜，但平靜之下又好像壓抑著天雷地火的古怪語氣回道：“薛恨！”

“恨”字出口，猶如厲鬼嘶吼。

“嘿嘿……哈哈……有意思……有意思……好！！！”

但這人轉(zhuǎn)瞬又發(fā)出一聲聲如豺狼般的狂笑，而后大步離去。

這個時代，世道已改，武夫難見，真?zhèn)髁攘龋迷谝琅f驚心動魄，依舊有人熱血高歌，依舊有后來者，更不會缺少敵手、對手。

前人尚在，后者又至。

江湖未遠(yuǎn)，武道自是不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