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迷迷糊糊中,練幽明就聽到余文余武又在鬧騰。但弟兄兩個這次并沒有嬉戲打鬧,而是因為劉大彪發(fā)起了高燒,想是傷口感染的緣故,這會兒人都開始說起了胡話,嘴里咿咿呀呀的,跟跳大神似的。
楊排長過來看了一眼,臉色一變,半點不敢停留就把人送下了山。
倒是練幽明滿身的口子卻屁事沒有,照樣龍精虎猛,能吃能睡。
只是有了昨晚那場風波,加上他又因為救人受了傷,自然得有傷者的待遇,被批準休息一天,順帶觀察一下傷勢狀況。
看著劉大彪被人七手八腳的抬出去,練幽明也沒了睡覺的心思,眼見天還沒亮,便洗漱了一番,在宿舍外的空地上練起了擒拿術和格殺術。
“想不得拳腳功夫居然有那種威力。”
到現(xiàn)在他還驚嘆于昨晚看到的一切。
那守山老人年過百歲,可動行間連東北豹這種頂級獵食者都反應不過來便命喪掌下,委實有些匪夷所思。
“該不會是個披著人皮的老妖精吧?練武難不成還能練出個神仙?”
他雖是胡思亂想,可心頭的火熱卻愈發(fā)熾盛。
還有謝老三。
這個偽裝在人民群眾里的白蓮教妖人。
練幽明心思靈透,早就想明白了一些東西。
昨晚的變故,始作俑者肯定就是對方無疑。
至于為什么,這還不簡單,應該是為了守山老人。
看那些野獸進退無聲,來去突然,多半是為了試探。
試探什么?
聯(lián)想到昨天謝老三說的那些話,這守山老人在這里守了六七十年了。這樣的一個人,一個絕頂高手,偏偏心甘情愿窩在這片人跡罕至的原始森林里,肯定另有隱情。
是守著某個秘密?
還是守著什么東西?
似乎唯有這樣,才能理得順謝老三的動機。
而且僅憑昨晚的事情就能看出來,謝老三心黑手狠,要不是有守山老人出手,他和劉大彪都得喂了那些野獸。
這人心存圖謀,卻偽裝隱藏了這么多年,無非是害怕實力不濟,不敵守山老人。所以只能等,只能熬,熬到對方年老體衰,氣力不濟,自然就有了勝算。
那昨晚謝老三就是想要用他們這些知青為誘餌,去試探守山老人還剩下多少實力,能活多久?
“這老東西。”
想到這里,練幽明的后背登時出了一層冷汗,打了個寒噤,眼神也隨之陰沉下來。。
倘若昨晚守山老人不是謝老三的對手,或是露出一點后繼無力的怯相,那林場的這些人是不是都得死?
不。
不對。
練幽明面上的隨意陡然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
因為守山老人昨晚已經(jīng)露了后繼無力之相。
他現(xiàn)在是猜測,可守山老人定然知道對方的圖謀,既為敵手,那自然就該取其性命,以絕后患。然而守山老人并沒有追擊,而是退了回來。
這就說明,這人的實力不如從前了,已沒有必勝的把握。
那可就遭了。
昨晚只是試探,用不了多久,謝老三肯定要動殺心。
到時候一旦動手,林場這些人焉有活命之機。
這些可都是普通人,更不知道自己無形中已卷入了一場難以想象的江湖廝殺中。
突如其來的危機,瞬間讓練幽明如芒在背,如鯁在喉,整個人都變得煩躁起來。
正所謂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他可是見識過這些異人的手段,真要動起手來,謝老三殺他們只怕就跟拔草一樣,再有趕獸之術遮掩,神不知,鬼不覺。
而且萬一那老東西還有幫手呢。
不行。
既然發(fā)現(xiàn)了端倪就不能坐以待斃。
練幽明狠狠吞了一口唾沫,突然扭頭朝著飯?zhí)煤蟮哪瞧請鲎呷ァ?/p>
遮遮掩掩不是他的性子,倒不如開門見山,打開天窗說亮話。
那人就算再兇,總不可能一言不合就把他殺了吧。
此時天光已現(xiàn),練幽明盡管鼓足了勇氣,可一想到守山老人那張兇相畢露的老臉內(nèi)心還是有些抗拒。
“小子,你來這里做什么?”
奈何還沒踏進去呢,守山老人那陰冷的嗓音就飄了過來。
這人就跟個鬼一樣,站在一片陰影中,直勾勾地盯著他。
練幽明遲疑了一下,“前輩,我能不能進去說?”
守山老人面無表情,沉默了一會兒,冷漠道:“進來吧。”
練幽明心弦一松,小心翼翼地走進了老人所在的土屋。
不想屋內(nèi)空蕩至極,竟只有一個蒲團,一盞殘燈,還有一方供著幾塊排位的木桌,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沒有。
練幽明不動聲色的瞄了眼那些牌位,只依稀看見“楊班侯”幾個字。
“有話就說,有屁快放。”守山老人背負雙手,語氣很不耐煩。
練幽明深吸一口氣,迎著對方那雙似能吃人的眸子,輕聲試探道:“我能幫你。”
守山老人聽的一怔,旋即面露譏諷,“小子,就你那套野狐禪,還是回去撒泡尿和泥玩吧,也配與我聯(lián)手。”
“原來你都知道?”練幽明卻是聽出了不一樣的東西,眼神一爍,“那您昨晚怎么不動手?”
守山老人走出幾步坐在蒲團上,淡淡道:“告訴你也無妨,昨晚不止一人環(huán)伺在側(cè),明里一個,暗處還有一個,氣息隱藏極深。我一旦動手,那便是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我雖不畏死,但你們這些人可就兇多吉少。”
說罷,老人又皮笑肉不笑地道:“再者,人心狡詐,誰知道你小子是不是亦有圖謀?”
練幽明眉頭緊皺,久久不語,像在思考該如何回應這句話。
老人面朝墻壁,背朝木門,猶如坐成了一尊泥像,“不過,你倒是個聰明人。沒有第一時間去找那楊小子,也沒有想著逃下山。”
練幽明揚了揚眉,他又不傻。
謝老三隱藏那么多年,想來早就和楊排長他們熟絡非常了,真要開口,打草驚蛇不說,萬一對方還有同伙,狗急跳墻,又是一場禍端。
至于下山,就現(xiàn)在這種天氣,姑且不論別的,萬一迷了路,凍都能凍死他。再者,昨晚守山老人救他的時候,還說了“白蓮教”三個字。
謝老三蟄伏多年,既有圖謀,肯定不允許生出變故,不說殺他,但也不會讓他去搬救兵,至少對方動手前不會讓他下山。
“所以,你就故意害我。”練幽明面沉如水。
守山老人冷笑道:“我可是救了你。”
練幽明也來了脾氣,冷著臉,“你不就是昨晚看我會一些拳腳功夫,便想把我綁在你這條破船上。我猜你也沒有必勝的把握,在急著找?guī)褪职伞?上Ц呤譀]有,野狐禪倒是有一個。”
被道破心思,守山老人雙眼微瞇,須發(fā)皆張,似是動了真怒。
然而就在練幽明心驚膽顫的時候,面前的老人又笑了,“有股聰明勁兒,可惜沒用對地方。說實話,老夫從未想過與人聯(lián)手,救你們也不過是順手為之罷了。至于拉你下水,單純的就是懷疑你和那謝老三是一路貨色,想要試探一下……現(xiàn)在看來,好像不是的。”
練幽明深吸了一口氣,眼中閃爍著一種名為好奇的光,“你們究竟是為了什么守在這里?”
守山老人突然不笑了,眼神平靜,語氣也很平靜地道:“好說,這東西誰知道了,誰就得死。你確定想知道?”
對方明明說的輕飄飄的,練幽明卻感受到了一股難以形容的恐怖殺氣,像是附骨之疽般朝自己裹來。
練幽明臉色一白,“能不能先別擺你高手的架子了。你就說現(xiàn)在該怎么辦?他們會殺林場的那些人么?”
“不好說。”守山老人先是搖了搖頭,然后語出驚人地又吐出一句話,“那個藏在暗處的高手就縮在你們那些人里面。”
“什么?”
練幽明這下真就大吃一驚。
老頭的言外之意便是知青隊伍里也藏有內(nèi)家高手。
“怎么會這樣?”練幽明的臉色不住變幻,驚疑不定。
守山老人嗤之以鼻,“少見多怪,那人想來是用了什么鎖骨易容的法子才能掩人耳目。”
練幽明沉聲道:“我要怎么做?”
守山老人搖頭,“你還是自求多福吧。別人或許不會死,但你有些兇險……或者,你幫我殺了謝老三。”
練幽明雙眼一瞪,“你這和讓我去送死有什么區(qū)別?”
老人斜睨向他,“蠢貨,殺人的法子有很多,誰叫你光明正大的去殺了?”
練幽明蹙眉道:“什么意思?”
守山老人眸光閃爍,“能行就行,不行你就找個地方躲著。”
練幽明冷聲道:“那我去找楊排長,把這件事情告訴他。”
“不成。”守山老人瞪了練幽明一眼,“他們不知道興許還能活,但要是卷進來,保準沒命。”
練幽明眉頭緊皺,“反正你們的事情我不想摻和。但無論如何,我肯定是不會坐以待斃,誰要殺我,我就殺誰。”
語氣稍頓,他眼眸突然唰的一亮,“不然我就用槍。我趁著跟他走山的時候,背地里放一發(fā)冷槍,保準他腦袋開花。”
守山老人聞言陷入了沉默,半晌才道:“你有多少把握?那謝老三可是用槍的好手,你只有一次出手的機會,一旦失敗,說不定對方惱羞成怒大開殺戒,林場的這些人都得死。”
聽到有風險,練幽明又想了想,“我還想到個絕佳的主意。”
“說來聽聽!”
守山老人隨之瞧來,目光灼灼,似乎有些期待。
迎著老人滄桑的眼眸,練幽明神情極為鄭重嚴肅地道:“那就是……你把自己的一身所學傾囊傳授給我,等我練成了天下無敵的武功,保準把他們一個個滅了。”
此言一出,守山老人面頰抽搐,嘴唇翕動,無聲開合,像是罵著什么難聽的臟話。
見老者并未回應,練幽明面不改色的繼續(xù)道:“那我退一步,你教我兩手絕學,爛大街的我可不要,要技驚四座的那種,得夠絕……”
正說著,守山老人氣息驟亂,身子都在顫抖,且蒼老的面容上更是血色褪盡,蒙上了一層死人才有的灰氣,枯瘦的身子居然在縮小,變得干癟起來。
練幽明見對方這般反應,嚇了一跳,“前輩,我和你開玩笑的。放心,事關生死安危,就算只有一次機會,我也得試上一試。”
守山老人并未言語,而是盤坐在蒲團上不住深吸氣。氣息吞吐間,一股難言的腐朽之氣瞬間彌散在空氣中,仿佛這人已是死人,五臟已衰,肚腸俱爛。
但奇的是,這人氣息轉(zhuǎn)換,原本灰敗的氣色竟肉眼可見地紅潤了一些,枯瘦干癟的身軀又漲大了不少。。
只等最后吐出一縷灰煙似的惡氣,老人方才重新睜眼。
讓練幽明意外的是,這人睜開眼的第一句話便是,“好,我可以教你……往后每天深夜兩點來我這兒,你的時間不多,能學多少全看你的天賦……”
……
等練幽明回到宿舍的時候,其他人已經(jīng)出去了。
他臉上的隨意散漫也都不見蹤影,變得凝重嚴肅。
真是倒霉。
他是想學武,可沒想卷入這種要命的江湖紛爭中啊。
盡管謝老三不是個好人,可守山老人也不能輕信。
這人守著一個秘密守了這么多年,鬼知道最后會不會殺人滅口。
不能賭,還是得靠自己。
練幽明坐在床上,面前攤放著兩張錦帛,眼神微凝,這東西他雖然琢磨出了一些門道,但還沒真正嘗試過。
稍一遲疑,練幽明已緩緩吞吐起了自己的氣息。
“三陰地煞勁。”
三陰,依著人像上的標注,便是“手三陰”和“足三陰”六條經(jīng)絡,囊括了心、肝、脾、肺、腎五臟之要害。
“舌頂上顎,兩腮鼓蕩,含津納液,氣入喉舌,神游三陰……”
默念了一遍口訣,練幽明再一次嘗試了起來。
他屏息凝神,氣息直入喉舌,剎那間頓覺胸腹不住鼓蕩,仿佛連帶著心肺也跟著震顫起來。原本還算平穩(wěn)的呼吸頃刻凌亂,不過數(shù)秒,練幽明已滿頭大汗。
雙眼只是一睜,沒有任何遲疑,練幽明又再次閉目嘗試了起來。
這一次他將呼吸盡量放緩,然后掃空心里的雜念,再次吞吐著氣息。
接著是第三次,第四次……
怪,當真古怪。
在經(jīng)歷了幾番嘗試后,練幽明的臉色越來越白,但眼眸卻越來越亮。
隨著一次次的將氣息吞吐入腹,他竟是發(fā)覺那無形的呼吸中有著一種奇異的韻律。
這股韻律時起時伏,時重時輕,時急時緩,由氣息鼓蕩而生,且還催生出一種奇勁,仿佛一柄柄無形的小錘,不住敲擊著氣息流過的筋肉。然此勁輕則無力,重則傷及肺腑,越往下沉,那鼓蕩的韻律便擴散的越深,連帶著五臟六腑和肚腸都隱隱跟著共鳴。
“難道這就是其中的奧秘?”
盡管察覺到了這門呼吸法的神異之處,可練幽明卻始終找不到那個最為合適韻律,催生的奇勁更是忽強忽弱,弱時還好,可韻律一重,頓覺喉舌刺痛,如吞鋼刀,心肺猶如針扎一般。
而且越是嘗試,練幽明便覺得越餓,原本還龍精虎猛的,只練了不到半個小時,竟汗如雨下,精神萎靡。
發(fā)覺情況不對,他急忙收了錦帛,把宿舍里能吃的東西一股腦搜尋了出來,狼吞虎咽地塞進嘴里。只是這還不夠,練幽明又跌跌撞撞的跑到飯?zhí)茫谀切┡嗄康煽诖舻刈⒁曄拢B吃八碗稀粥,又啃了十幾個窩頭,還有一條煮熟的野豬腿,把肚子都撐圓了。
“好邪門的東西,難怪要配合食補之法,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