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李允喉嚨有些發(fā)干,聲音帶著緊繃的試探,白未晞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望向遠(yuǎn)處蜿蜒的山路,語氣淡漠至極,仿佛在說一件與雙方都毫不相干的事情:
“我們并不同路。”
這句話清晰無比,沒有任何威脅或指責(zé),僅僅是指出一個(gè)事實(shí)。
李允聞言,猛地一怔,緊繃的神經(jīng)瞬間松弛了大半。原來如此!只是路過,并無意插手!巨大的慶幸感涌上心頭,取代了之前的緊張。
他立刻收斂了所有敵意和試探,臉上甚至擠出了一絲真正放松下來的、略顯僵硬的笑容,連忙拱手道:“是在下冒昧,打擾了!姑娘請便!請便!”
話音未落,身形已急速向道旁密林退去,眨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白未晞甚至沒有再看那個(gè)方向一眼。
……
與白未晞在山口分別后,李允,或者說,水蛭所化的書生,迅速消失在密林深處。它并未遠(yuǎn)去,而是繞了一條極隱蔽的小徑,悄無聲息地回到了黑風(fēng)嶺深處,那片屬于它的幽澗水潭旁。
確認(rèn)那看穿它根腳的冰冷女子并未跟來,它才稍稍松了口氣。
它褪去青衫書生的偽裝,身形在一陣水汽氤氳中扭曲變化,最終化為一個(gè)身形曼妙、穿著藕荷色紗衣的女子形態(tài)。它對著如鏡的水面仔細(xì)端詳,確保姿容艷麗,無懈可擊,隨即深吸一口氣,周身開始散發(fā)出一股極其濃烈、清甜得不自然的蓮花香氣,掩蓋著那深植于本源的水塘泥腥與血?dú)狻?/p>
它需要進(jìn)食,也需要那富含才子文思的元陽滋養(yǎng)修行。
它回到澗邊那座由幻術(shù)點(diǎn)綴、看似雅致的精舍中,耐心等待。
一日后的黃昏,雨絲悄然而落,敲打著澗邊芭蕉,沙沙作響。潮濕的水汽彌漫開來,與它身上那濃烈的花香混合,形成一種粘膩窒悶的氛圍。
果然,一個(gè)身影撐著油紙傘,腳步遲疑又帶著急切,出現(xiàn)在了幽澗入口。正是那日在歸云驛中,醉眼朦朧追問“花仙”細(xì)節(jié)、后來又抓住“李允”胳膊急切詢問的年輕書生。他衣衫被雨打濕了些許,臉上交織著緊張、渴望與一絲做賊心虛的惶恐,四處張望,像是在尋找什么。
水蛭所化的女子唇角勾起一抹意料之中的笑意。它輕盈地迎了出去,步履婀娜,刻意讓那濃郁的蓮花香氣隨風(fēng)送向書生。
“這位郎君,雨中獨(dú)行,可是迷路了?”
它的聲音柔媚入骨,帶著恰到好處的關(guān)切。
那書生聞聲抬頭,只見雨霧中一位絕色佳人翩然而至,容顏嬌媚,身段風(fēng)流,尤其是那股撲面而來的、甜得發(fā)膩的蓮花異香,瞬間攫住了他的心神,與他聽聞的“體帶異香”的描述完美契合!他心中那點(diǎn)疑慮頓時(shí)被巨大的驚喜和**沖散,連忙拱手,結(jié)結(jié)巴巴道:
“在……在下趙文昌,乃趕考學(xué)子。聽聞.…聽聞此谷中有……有仙緣,特來……特來尋訪。”他目光灼熱地盯著女子,幾乎無法移開。
女子掩口輕笑,眼波流轉(zhuǎn):“仙緣?郎君說的,莫非是妾身么?”她側(cè)身讓開,“雨勢漸大,郎君若不嫌棄,不妨至舍下暫避,飲杯熱茶再說。”
書生大喜過望,連聲道:“不嫌棄!不嫌棄!”忙不迭地跟著女子步入精舍。
舍內(nèi)陳設(shè)清雅,卻總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潮濕氣,混合著那濃郁的蓮花香,形成一種奇異而令人頭暈頭暈?zāi)垦5奈兜馈幻郎螅⑽瓷罹浚挥X心跳如鼓,口干舌燥。
女子奉上香茗,言語間極盡挑逗引誘之能事。書生本就心存妄念,幾杯“熱茶”下肚,更是欲火焚身,理智全無,很快便與那女子糾纏在了一起。
窗外雨聲淅瀝,伴隨著精舍內(nèi)漸漸響起的聲息。
意亂情迷之中,書生緊緊抱著懷中冰肌玉骨(實(shí)則濕滑冰冷)的“佳人”,沉醉在那濃得化不開的異香里。然而,在某一刻極致的顛鸞倒鳳、神魂顛倒之際,他火熱的唇齒間,卻猛地闖入一股冰冷、甜膩的鐵銹味!
那味道極其突兀,與他正沉浸的香艷氛圍格格不入,甚至讓他腸胃本能地一陣翻涌。
“呃……”他動(dòng)作一僵,迷離的眼中閃過一絲困惑和不適。
身下的女子立刻察覺,動(dòng)作愈發(fā)柔媚纏綿,聲音甜得發(fā)嗲:“郎君…….怎么了?”同時(shí),那人工營造的、悶人的蓮花香氣驟然變得更加濃烈,如同無形的綢緞,層層包裹上來,強(qiáng)行壓下那瞬間泄露的真實(shí)氣息。
書生呼吸一窒,被那更濃郁的香氣嗆得有些頭暈,那瞬間的異樣感被打斷、淹沒。他晃了晃腦袋,下意識(shí)地將那怪味歸咎于自己的錯(cuò)覺,或是……雨夜寒濕帶來的不適?
“沒.….…沒什么……”他喘息著,重新沉溺于**的浪潮,主動(dòng)將那些許不安拋諸腦后,甚至為自己剛才的走神感到羞愧,更加賣力起來。
只是心底深處,某個(gè)被忽略的角落,卻留下了一抹冰冷的、帶著腥氣的疑影。
窗外,雨下得更大了。
不知過了多久,云收雨歇。
書生精疲力盡地癱軟下來,只覺得渾身發(fā)冷,仿佛元?dú)獯髠粗砼砸荒橉愖悖尚毁獾摹盎ㄏ伞保钟X得一切都值了。
女子依偎在他懷里,纖手撫過他的胸膛,嬌聲道:“郎君真是勇猛……妾身好生歡喜。”說著,它起身,從妝奩中取出一個(gè)沉甸甸的繡囊,塞入書生手中,“此乃妾身一點(diǎn)心意,愿君金榜題名時(shí),莫要忘了妾身便好。”
書生接過繡囊,入手沉重,里面顯然是金銀之物。巨大的喜悅沖散了他身體的虛弱和那絲殘留的不安!竟是真的!美貌佳人,極盡歡愉,還有錢財(cái)相贈(zèng)!世間竟有如此美事!
他緊緊攥著錢袋,所有疑慮煙消云散,連聲道:“不忘!絕不忘仙子恩情!”
他又溫存了片刻,才在女子的催促下,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辭。他腳步虛浮地走出精舍,重回雨夜,懷中揣著那袋沾著濕氣和異味的金銀,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與對自身“魅力”的得意,早已將那片刻的冰冷血腥氣忘得一干二凈。
精舍內(nèi),水蛭精所化的女子看著他遠(yuǎn)去的背影,臉上嬌媚的笑容瞬間消失,只剩下冰冷的貪婪與滿足。它伸出猩紅的舌尖,舔了舔唇角,感受著汲取到的元?dú)馀c鮮血帶來的力量。
又一個(gè)。
它轉(zhuǎn)身,望向雨幕深沉的遠(yuǎn)方,那是白未晞離去的方向。水蛭精的眼中閃過一絲忌憚,但很快被更多的貪婪覆蓋。
只要小心避開那些真正棘手的存在,這條獵食之路,依舊可以繼續(xù)。
幽谷重歸寂靜,唯有雨聲潺潺,沖刷著一切痕跡,包括那被刻意遺忘的、**之下的血腥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