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嚴冬,邙山腹地積雪皚皚,萬物蟄伏。白未晞雖不懼寒冷,卻也依著本能,尋了一處背風的雪坡。她的身影在雪地中悄無聲息地移動,目光鎖定了雪層下微微拱起的一處痕跡。指尖迅速探入,精準地抓住了一只正瑟縮在淺穴中抵御嚴寒的肥碩野兔,這幾乎是寒冷冬季里,山林能提供的為數不多的、容易尋得的獵物。
回到老樟樹下,她熟練地生起一小堆火。枯枝在火焰中噼啪作響,跳動的火光勉強驅散了四周一小片區域的酷寒,也給老樟樹蒼老的樹干染上了一層晃動的暖色。她將處理干凈的野兔串在削尖的樹枝上,架在火上慢慢炙烤。油脂滴落火中,發出滋滋的聲響,散發出一種原始而誘人的焦香。這烤炙的過程,與這簇小小的火焰,像是一種無聲的陪伴,對抗著天地間的浩大寂寥。
“嘖嘖,”老樟樹粗糲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打趣意味,從那道裂縫中傳出,“咱們的小僵尸,如今倒是越發能干了。都知道生火取暖,烤肉熏香了?可惜我無福消受,只能聞聞這香味兒嘍。”它的語氣里帶著一絲長輩看待晚輩學會新本領的慈和。
白未晞翻轉著樹枝,看著跳動的火苗映照在老樹粗糙的皮上,一本正經的出聲道:“我還知道砍樹燒樹,你可要試試?”
老樹精:“……”
整個深冬,她便這樣留在老樟樹下。時而靜坐聆聽老樹精回憶它那些跨越千百年的記憶碎片。時而外出,并非為果腹,更像是一種活動,帶回些野兔或山雞,在樹下生火烤炙。
冬日雖寒,但這片山坳卻因白未晞的歸來,以及一些小生命的偶爾造訪,比如撲棱著翅膀的山雀,皮毛厚實的松鼠等。使老樹精覺得比以往的冬天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生機與暖意。
時光悄然流淌,不知不覺間,凜冽的寒風漸漸變得柔和,空氣中開始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濕潤的泥土氣息。枝頭的積雪日益消融,滴滴答答的水聲取代了風雪的呼嘯。覆蓋大地的雪被變得斑駁,露出底下深褐色的土地和去歲的枯草。一些性急的草芽已然鉆出地面,怯生生地探望著這個世界。
林子里重新變得熱鬧起來。鳥鳴聲日益稠密,走獸的活動痕跡也明顯增多,整個邙山仿佛從一場漫長的沉睡中蘇醒,煥發出勃勃生機。
這一日,陽光暖融融地灑在山坳里,積雪幾乎化盡,空氣清新沁人。
老樹精的聲音響起,比冬日里更顯活力和洪亮,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柔軟的感慨:“未晞啊……”
白未晞抬起頭,望向那對在春光下顯得格外溫潤的琥珀色眼珠。
“這個冬天……”老樹精緩緩說道,枝條在春風中舒展,發出輕柔的沙沙聲,“有你在這兒,陪著老夫說話,生火,還招來了那些小淘氣……很好。”它的語氣里沒有悲傷,只有一種深深的、被陪伴后的滿足,“看來你出去走了這一遭,經歷了許多,心也……變得不一樣了。竟也懂得,陪著我這老家伙打發寂寥時光了。”
白未晞沉默了片刻,坦誠地點了點頭。
老樹精發出低沉而愉悅的笑聲,仿佛整棵古樹都在這春光中煥發出新的活力。
笑罷,它的語氣變得鄭重而充滿一種壓抑不住的喜悅,如同枝頭即將綻放的新芽:“小僵尸,今日老夫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白未晞專注地聽著。
“近日老夫忽有所感……”老樹精的聲音里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激動與期待,那是一種近乎涅槃新生的悸動,“那層桎梏了老夫不知多少年的關隘,已然松動!離化形成功,真正踏出這方寸之地,去看看那紛繁世間……真的不遠了!”
這對于樹木精怪而言,是近乎脫胎換骨的蛻變,是無數歲月沉淀后的奇跡。
白未晞那總是平淡無波的眼眸中,也極難得地掠過一絲清晰的訝異與光亮,隨即化為一種純粹的、為老樹精由衷感到的欣喜。她再次點了點頭,語氣肯定:“很好。外面……很大。”
“是啊,很大,很好。”老樹精充滿向往地重復道,仿佛已經感受到了踏足遠方的自由,“待老夫成功化形,定要去好生游歷一番。說不定……日后我們還能在山外某處重逢,到時,我再給你講講一路上的見聞。”
春風溫柔地拂過,帶來遠山的花香與新綠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