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早,本草居客棧的大廳里,白未晞坐在靠窗邊的木桌旁,面前擺著一碗粗陶碗盛的麥粥,一碟小菜,還有塊菜餅。
大廳里沒多少客人,只有兩個挑著藥筐的藥農坐在鄰桌,邊喝粥邊聊今早藥市的行情,話里滿是白芍、薄荷的名字。
掌柜何老坐在柜臺后,正用布擦著陶甕,甕里裝著剛收的亳菊花,黃燦燦的花瓣從甕口露出來,混著麥粥香,飄得滿廳都是。
“請問……店里昨日有沒有位新入住的姑娘?”
門口突然傳來個略顯局促的聲音,帶著點沙啞。白未晞抬頭,就見一個穿著半舊灰布短褂的身影站在門檻邊,是昨天給她打酒的那個小伙計。
他頭發有點亂,眼窩下帶著點青黑,顯然是沒睡好,手里攥著塊洗得發白的粗布,布角繡著個小小的酒壇紋樣,正探頭探腦地往大廳里看,眼神里滿是不確定。
何老抬眼,指了指白未晞的方向:“找那位姑娘啊?在那兒呢。”
小伙計順著方向看過來,見白未晞抬頭,臉上立刻露出歉意,連忙走了過來,在桌旁兩步遠的地方停下,雙手攥著粗布,手指都有點發白:“姑娘,實在對不住,昨天答應給您送的五壇酒,現在拿不了了。”
白未晞正捏著麥餅的手頓了頓,抬眼看向他,聲音很輕:“酒坊還封著?”
“嗯!”小伙計用力點頭,聲音低了些,“昨天衛縣尉把俺們都帶回縣衙問話,問了大半夜,今早天剛亮才放出來。酒坊的門還貼著州府的封條,后院的發酵窖和儲酒甕都不讓碰,連前院的陳酒也動不了……俺跟掌柜說了您的酒,掌柜也沒辦法,俺只能來跟您說聲抱歉。”
鄰桌的兩個藥農停下了話頭,好奇地打量著小伙計,其中一個忍不住問:“你們那酒坊,真藏了死人?”
小伙計臉一紅,有點窘迫地低下頭。
白未晞沒理會鄰桌的追問,指了指對面的空凳:“坐吧,想吃點什么?。”
小伙計愣了愣,連忙擺手:“不用不用,俺站著說就行。”說著,從懷里掏出個小布包,輕輕放在白未晞的桌角,“這是俺今早在家炒的花生,用鹽炒的,能下酒。本來想送酒的時候一起給您,現在酒沒了,您拿著當零嘴,別嫌棄。”布包是粗麻布的,還帶著點溫熱,顯然是剛出鍋不久。
白未晞拿起布包,指尖碰了碰,能感受到里面花生的顆粒感,“多謝。酒的事,沒關系,以后再喝也一樣。”
小伙計這才松了口氣,嘴角微微翹了翹,眼里的疲憊也淡了些。他抬頭看向院子里的晾架,上面曬著的薄荷、白芷,都是亳州的藥材,忽然說道:“姑娘,我們的九醞春酒真的特別好。”
他說著,眼睛里漸漸有了光,之前的局促和歉意都被一種鮮活的勁取代:“俺爹就是釀酒的,俺打小就跟著他在后院燒鍋,看他怎么選糧、怎么兌水、怎么控溫。俺爹說,這九醞春酒是亳州的根,得好好釀,不能砸了招牌。俺以后也要像俺爹一樣,把這酒釀好,讓更多人知道,亳州不光有好藥材,還有好九醞春酒!”
白未晞看著他眼里的光,帶著少年人獨有的沖勁。她想起昨天在酒坊,他說起九醞春酒時的驕傲,想起他被官差帶走時還惦記著要給她送酒。
“會的。”她輕聲說,“以后會有很多人知道九醞春酒。”
小伙計聽了這話,笑得更歡了,露出兩排整齊的白牙:“俺也是這么想的!等這案子結了,酒坊重新開了,俺就跟掌柜說,我要把酒帶出去,要讓更多的人嘗到我們的酒有多好喝!”
他說著,又想起什么,從口袋里掏出個陶土捏小酒壇,不過一指長。他遞過來:“這是俺捏的,送給你。以后若有機會遇到,拿出這個,我送您五十壇酒!”
陶酒壇是淺褐色的,上面還留著點手指捏過的痕跡,粗糙卻實在。白未晞接了過來,“好。”
小伙計這才放心地轉身,腳步輕快地走出院子,灰布短褂的衣角晃了晃,很快就沒了蹤影。
白未晞將早食吃完,迎著晨光駕著馬車繼續出發。馬車剛出毫州地界,風里的藥香就淡了,換成了麥田的清香。
官道兩旁的麥子剛抽穗,綠油油的一片,風一吹就翻起麥浪。田埂邊的桑樹,葉子肥嫩,幾個孩童挎著竹籃在樹下撿桑葚,紅的紫的堆在籃里,見馬車過來,嘴里喊著“是個女子,女子駕的馬車!”
走了約莫四十里,日頭過了正午,遠遠就看見汴河的帆影,那是宋州的方向。
宋州是京西路的重鎮,汴河穿城而過,漕運繁忙得很。剛到城外的漕河碼頭,就聽見“嘿喲嘿”的號子聲,漕工們光著膀子扛著糧袋,汗珠順著脊梁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很快曬干。
碼頭旁的茶寮飄著胡餅的香氣,掌柜是個絡腮胡漢子,見白未晞停車,笑著迎上來:“姑娘要歇腳?來塊剛烤的胡餅,夾點醬肉,頂飽!”
白未晞在茶寮歇了半個時辰,重點是讓馬兒休息。她就著薄荷茶啃著胡餅,餅皮脆得掉渣,醬肉的咸香混著芝麻味。
抬頭望汴河,漕船一艘接一艘,船身裝著糧食、布匹,還有從江南運來的瓷器,船帆上印著“宋州漕運”的字樣,順著水流緩緩往西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