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雨漸歇,天地間的異象緩緩平息,只留下滿山坳愈發濃郁的靈氣和勃勃生機。鹿靈與鹿淵姐弟靜立片刻,周身妖力流轉,氣息比之前更加圓融凝練,顯然方才那番天地之威與造化生機,讓他們各有感悟,體內妖力奔騰,已到了需要立刻閉關靜修的關頭。
新生的老樹精靜立原地,似乎在適應著這具陌生的、卻無比自由的身軀。白未晞身著青色紗衣,靜靜站在一側。
老樹精看著幾人,緩緩開口道:“老夫昔日無名,今日化形成功,當有歸依。我生于斯,長于斯,本體屹立邙山千年,便以山為姓,以崢嶸之‘崢’為名,自此,我名,邙崢。”
鹿靈率先上前,她看向白未晞的眼神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震撼、感動、以及后怕和不解,“對著邙崢和白未晞深深一禮,語氣前所未有的恭敬:“邙崢大人,未晞姑娘,你們受苦了。我和阿弟受到靈雨滋養,此番……大恩,自當永世不忘!此刻我們心有所感,需立刻閉關,暫且告退。”
她的聲音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腦海中依舊回蕩著白未晞義無反顧沖向天雷的那一幕,那畫面帶來的沖擊,遠比任何言語都更深刻地烙印在她心中。
而鹿淵,他站在鹿靈身后,那雙總是清澈歡快的蜜棕色眼眸,此刻卻劇烈地波動著。他沒有哭,甚至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死死地咬著下唇,漂亮的小臉繃得緊緊的,眼眶微微發紅。
他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才能勉強壓制住內心翻江倒海般的情緒,那是目睹近乎“犧牲”的守護所帶來的巨大震撼,是對自身能力不足的痛處,更是加深了他想要變強的決心。
他深深地看了白未晞一眼,那眼神不再是單純的依賴,而是混合了無比的崇敬與一種沉甸甸的、發誓要追趕上的倔強。他跟著鹿靈,極其鄭重地躬身行禮,動作甚至因為情緒的激蕩而顯得有些僵硬。
邙崢將姐弟二人的反應盡收眼底,尤其是鹿淵那強忍情緒的模樣,讓他心中微嘆。他溫和地點了點頭:“去吧,靜心感悟,穩固修為。” 白未晞也對著他們微微頷首。
鹿靈再次一拜,拉著身體依舊有些緊繃的弟弟,化作兩道流光,迅速消失在郁郁蔥蔥的山林深處,返回洞府消化這次遠超預料的經歷與感悟。
待姐弟二人離去,山坳中便只剩下邙崢與白未晞。
邙崢轉向白未晞,那雙深邃的眼眸中情緒翻涌,后怕、痛惜、感激交織。他沉默良久,才聲音低沉地開口:“未晞……你可知,方才你之舉,于我而言,是何等……”他頓了頓,似乎找不到完全貼切的詞語,“……沉重,又是何等珍貴。我這條命,是你搶回來的。”
他的話語充滿了真摯的情感,是長者對晚輩的疼惜與無比動容。
白未晞只是平靜地看著他,回道:“心念所至,想做就做了。”
邙崢不再多言。他抬起手,神色變得無比肅穆。掌心之中,青芒大盛,這一次,并非僅僅是靈力匯聚,更有一絲仿佛來自他生命最核心處的、無比凝練厚重的氣息緩緩而出,帶著他千年修為的本源印記。
這過程似乎讓他也承受了些許負擔,臉色開始泛白,但他眼神堅定,引導著這絲核心本源與他部分被雷劫淬煉過的軀干精華、以及周遭尚未完全散去的靈雨祥瑞之氣融合。
漸漸地,一根新的長鞭在他掌心凝聚成形。鞭身呈現出一種內斂深沉的暗青色,上面的年輪紋理仿佛天然生成,隱隱流動著溫潤而堅韌的光澤,內部似乎蘊含著無窮的生機與一種難以言喻的、與邙崢同源的根本氣息。
邙崢將新鞭遞到白未晞面前,“望它……能長久伴你左右,為你所用。”
白未晞接過長鞭。新“年輪”入手溫潤,卻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感覺更加“親密無間”,其中蘊含的磅礴生機與堅韌,遠超以往。
月光下,白未晞看著他,清晰地喚道:“邙崢,可要隨我去青溪村看看?”
邙崢聞言,那雙深邃沉靜的眼眸中頓時流露出毫不掩飾的興致。千年扎根一地,對外界的認知多來源于過往生靈的碎片記憶與描述,如今化形成功,得以自由行走,更何況那可是令白未晞變得越來越像‘人’的地方。
他臉上泛起溫和的笑意,欣然應允:“當然要去!”
既已決定,便不再等天光,白未晞和邙崢走向停在一旁的馬車,馬兒嘴里還嚼著草,此刻精神不已,見兩人過來,眼神靈動,嘶鳴了一聲。顯然也得了些許造化。
邙崢坐上車轅,姿態初時略顯生澀,但很快便適應了這凡俗的交通工具,饒有興致地感受著身下的顛簸與移動帶來的新奇體驗。
白未晞輕輕一抖韁繩,老馬打了個響鼻,邁開蹄子,拉著青篷氈車,駛出了這片剛剛經歷涅槃、靈氣盎然的山坳,沿著來時的山道,向著西南方向狂奔而去,它跑的很快,仿佛有使不完的勁兒。
夜色中,馬車碾過官道的路面。起初的一段,尚是相對平坦的河谷地帶,道路兩旁能看見大片平整的農田,田埂規整,在月光下如同棋盤。
隨著馬車不斷前行,地勢開始悄然變化。平坦的河谷逐漸被起伏的丘陵取代。官道開始在山巒間蜿蜒盤旋,路況也變得復雜起來,有時緊貼著山崖,一旁是深澗,能聽到澗底潺潺的水聲。有時穿行在較為開闊的谷地,可見依山而建的村落,黑黝黝的一片。
馬車繼續在崎嶇的道路上行駛,越往深處,山勢愈見崢嶸。穿過狹窄的關隘時,兩側石壁如刀削斧劈,行駛在較為平緩的山梁上時,能望見遠方如黛的連綿山影,在月光下勾勒出沉默而巨大的輪廓。
邙崢坐在車轅上,目光掃過沿途掠過的山巒、溪澗、古木,感受著這與邙山同源卻又截然不同的山脈氣息,眼中充滿了新奇與思索。千年蟄伏,一朝得行,這天地廣闊,果然非困守一地所能想象。
白未晞則一如既往的平靜,執韁的手穩如磐石,仿佛這夜路與這險峻山道,于她而言,不過是歸家途中一段尋常風景。
東方天際,已隱隱透出一絲魚肚白。晨光將至,而青溪村,也已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