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說?!?白未晞走到院心,月光落在她臉上,泛著層青白的光暈。“它們現在縮在里面的山坳里,像是在…… 等什么。”
等什么?石生的心沉了下去,像墜了塊石頭。是等它們的同伴回去報信?還是在等村里的人放松警惕,好一窩蜂地沖下來?他想起小時候聽祖父說的,野豬很聰明的,記憶力也好,甚至能識別危險區域,記恨幾年都有可能。
“那咋辦?” 柳月娘的聲音帶著哭腔,眼眶紅紅的,指節都泛白了,“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它們…… 沖進村里禍害啊?!?/p>
“得先下手?!?石生的眼神突然變得銳利起來,像柄出鞘的獵刀,寒光凜凜,“明兒一早,我就去布置陷阱。不用太多,能攔住它們就行,等摸清了具體的路數,再叫上村里的人一起動手。”
白未晞點點頭:“我跟你去。”
“不行!” 石生和柳月娘異口同聲地喊道,聲音里滿是急惶。
“太危險了,你一個姑娘家,怎么能讓你冒險…… 山里的野豬瘋起來,可不管你是誰。”
“恩?” 白未晞看了他一眼,眉梢微挑。石生還想說什么,卻對上白未晞那雙在月光下泛著青灰的瞳孔,那里面沒有絲毫畏懼,讓他到了嘴邊的話突然卡住了。
“那…… 多帶些家伙。” 他突然覺得嗓子有些干,咽了口唾沫,繼續說道,“我這就去磨箭頭,再做幾個結實的套索,用浸過桐油的麻繩,結實得很?!?/p>
柳月娘看著兩人,眼眶一熱,轉身往灶房走,聲音帶著點哽咽:“我去烙幾張餅,明兒帶著路上吃,多放些芝麻鹽;再煮點咸湯,裝在葫蘆里背著,路上能解渴。”
白未晞站在原地,看著石生大步離開的背影,又看了看灶房里忙碌的柳月娘。她忽然覺得,這兩人的擔憂像層薄薄的棉絮,雖擋不住什么兇險,卻帶著股子讓人心里發暖的實在。
夜風穿過梨樹枝椏,發出 “沙沙” 的輕響,像誰在低聲絮語。白未晞抬頭望向密林的方向,那里的黑暗濃稠得像化不開的墨,二十來只野豬的喘息聲還在隱隱約約地傳來,越來越急,越來越躁,像一群被關在籠子里的困獸。
明天,怕是不會太平了。
天剛蒙蒙亮,東方剛泛起魚肚白,柳月娘烙的麥餅還帶著余溫,散發著麥香和芝麻的香氣,石生已經背著半簍子陷阱器械站在村口老槐樹下了。獵弓斜挎在肩上,箭頭被晨露打濕,泛著冷光,腰間別著的三把短刀都是磨得鋒利無比的新家伙,刀鞘上還沾著點磨石的粉末。
白未晞來時,穿上了之前的青布裙,裙擺洗得有些發白。今天野豬有點多,她怕把月娘送她的那件麻衣弄臟,那是她身上為數不多帶著人間暖意的東西。
“這些是套索和翻板?!?石生拍了拍竹簍,里面傳來 “叮叮當當” 的聲響,“套索能纏住它們的腿,越掙扎收得越緊……”
白未晞點點頭,目光越過他往山林里望。晨霧像薄紗似的裹著山林,遠處的山峰若隱若現,深處隱約傳來幾聲沉悶的哼唧,像是什么東西在挪動。她側耳聽了聽,那些喘息聲比昨晚更近了些,帶著股子蠢蠢欲動的焦躁,像暴風雨前的寧靜。
“走吧。” 她率先邁步,布鞋踩在沾滿露水的草葉上。
石生趕緊跟上。他發現這姑娘走路總帶著種說不出的輕盈,鞋底仿佛不沾泥。
兩人沒走多久,石生突然停住腳步,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后蹲下身撥開一片蕨類植物。泥土里印著串新鮮的蹄印,比昨天見到的小些,卻更深,邊緣還沾著帶血的苔蘚,像是剛從什么地方蹭過。
“是幼崽的腳印?!?他臉色沉了沉,聲音壓得極低,“它們往這邊來了,幼崽在前頭,大的肯定就在附近?!?/p>
白未晞湊過去看,鼻尖微動。蹄印里的血氣很新,帶著點淡淡的奶香,應該是剛生下來沒多久的小野豬,還沒斷奶呢。
“加快些?!?石生拽出腰間的短刀,握在手里,刀刃在晨光里閃著寒光,“幼崽離得近,母的肯定就在附近,護崽的母野豬最兇,跟拼命似的。”
白未晞沒應聲,腳步卻悄然加快。晨霧被兩人撞開,像撕開一道簾子,驚起幾只山雀,撲棱棱地鉆進密林,翅膀帶起的風拂過臉頰,帶著點涼意。石生的呼吸漸漸粗重起來,額頭上滲出細汗,而她依舊氣定神閑,仿佛腳下的山路只是尋常巷陌,走得從容不迫。
走到一處狹窄的山澗旁,石生突然擺手示意停下。這里兩側是陡峭的巖壁,上面長滿了青苔,中間只有條容一人通過的小道,正是設陷阱的好地方,易守難攻。
“就在這兒?!?他放下竹簍,開始擺弄那些繩索和木板,動作麻利得很,“翻板得埋在最窄的地方,上面鋪些枯枝敗葉做偽裝;套索設在兩邊的灌木叢里,引線用細麻繩,不容易被發現……”
“這是這片山林去村里的必經之路,先在這里設一道進行阻擋,咱們再回村叫人。”石生弄好陷阱后起身說道。
白未晞靠在巖壁上看著,指尖無意識地摳著石縫里的青苔,綠色的碎屑粘在指尖。山澗對面的密林里傳來窸窣響動,夾雜著幼豬的哼唧聲,離得越來越近。她能清晰地聽見那些粗重的呼吸,還有蹄子踏在落葉上的悶響,“噗嗤噗嗤” 的,帶著股子笨拙的兇悍。
“晚了,它們已經來了?!?她淡淡開口,聲音平靜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石生手一抖,手里的麻繩差點滑落。他迅速將最后一根木樁砸進土里,“咚” 的一聲,木樁深深嵌入泥土,拍了拍手上的泥:“躲起來!”
兩人剛鉆進旁邊的矮樹叢,枝葉劃過衣服發出輕微的聲響,就見一頭野豬從密林里鉆出來。它油亮的黑毛上沾著晨露,鼻子在地上不住地嗅探,發出 “哼哼” 的聲響,身后跟著三頭小豬崽,粉嫩的鼻子蹭著母獸的肚皮,跌跌撞撞地往前挪,偶爾還會被草根絆倒,發出 “吱吱” 的叫聲。
石生屏住呼吸,指節因攥緊短刀而泛白,連大氣都不敢出。他看見母豬的前蹄離翻板陷阱只剩半步,那片偽裝用的枯枝敗葉下,是三寸長的尖木樁,正閃著森然的光,像藏在暗處的獠牙。
就在這時,最前頭的小豬崽突然 “嗷” 地叫了一聲,大概是被什么吸引了,直奔山澗邊一叢開著淡紫小花的野草,小尾巴搖得歡快。母豬見狀,急得原地打轉,發出 “哼哼” 的警告聲,見小豬崽不聽,猛地調轉身子去追。
“嗤啦 ——”
它的前腿剛踏上套索的觸發繩,藏在灌木叢里的麻繩突然繃直,像條蓄勢待發的毒蛇,“唰” 地纏上它的腳踝。繩結瞬間收緊,像鐵箍似的深深嵌進肥厚的皮肉里,勒出幾道血痕,血珠立刻冒了出來。
“嗷 ——!”
母豬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渾身的鬃毛根根倒豎,像炸了毛的貓。它猛地抬起前腿,試圖掙脫,卻被繩索咬得更緊,那麻繩是用浸過桐油的山藤編的,越拉越結實。巨大的拉力帶著它往旁邊的巖壁撞去,“咚” 的一聲悶響,震得石屑簌簌往下掉,落在兩人藏身的樹叢里。
三頭小豬崽嚇得四散奔逃,尖聲叫著,像沒頭的蒼蠅。其中一頭慌不擇路,竟一頭撞在翻板上,小身子還沒翻板大。
“咔嗒” 一聲輕響,那塊偽裝成地面的木板突然翻轉,露出下面的黑洞。小豬崽還沒反應過來,就像掉進了無底深淵,“吱” 地叫了半聲,便被翻板下的尖木樁貫穿了身體,聲音戛然而止。鮮血順著木樁的縫隙汩汩流下,染紅了周圍的泥土,帶著股濃重的腥氣。
被困的母豬見小豬崽喪命,徹底瘋了。它弓起身子,像拉滿的弓,用粗壯的后腿瘋狂蹬地,每一次發力都讓套索的木樁往地里陷進半寸,泥土被刨得飛濺。繩結勒得更深,血珠順著麻繩滴落在草葉上,洇出一個個深色的圓點。
它猛地轉過頭,猩紅的眼睛死死盯住矮樹叢的方向,似乎察覺到了人的氣息。“嗷嗚 ——” 一聲狂嘯,它竟拖著套索往這邊沖來,獠牙在晨光里閃著駭人的光,像要把一切都撕碎。
石生剛要起身,握緊了手里的短刀,就見母豬的后腿突然踩進另一處陷阱。那是個埋在土里的竹夾,兩片削尖的竹片 “啪” 地合在一起,力道極大,死死咬住它的蹄子,竹片都嵌進了肉里。
“嗷 ——!”
凄厲的哀嚎響徹山林,驚得樹上的山雀撲棱棱飛起。母豬疼得原地打轉,前腿的套索和后腿的竹夾相互拉扯,讓它動彈不得,只能徒勞地用腦袋撞擊巖壁,發出 “咚咚” 的悶響,像面破鼓在山谷里回蕩,聽得人心頭發緊。
躲在暗處的白未晞微微挑眉。她看見母豬的眼球因劇痛而暴突,布滿了血絲,嘴角淌出白色的涎水,卻依舊不肯罷休,還用獠牙瘋狂地刨著地面,泥土飛濺中,露出更多深埋的尖木樁,那股瘋狂的勁頭,像要同歸于盡。
“砰!”
一頭稍小的野豬從密林里沖出來,大概是聽到了同伴的哀嚎,想過來幫忙。它壯著膽子往這邊跑,小眼睛里滿是驚慌,卻沒注意腳下的藤蔓。那藤蔓連著遠處的機關,被它一扯,懸在頭頂的巨石突然松動,“轟隆” 一聲滾了下來,帶著股山崩地裂的氣勢,正好砸在它身前半尺處,激起一片塵土。
碎石飛濺中,那頭野豬嚇得屁滾尿流,夾著尾巴調頭就跑,連滾帶爬地鉆進密林,蹄子踏過的地方留下串串慌亂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