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氣爽,老槐樹的葉子黃了大半,風(fēng)一吹就簌簌落。
離十月初三還有三天,石生家的院子里,西墻根架著兩排竹籠,是他前兒跟鹿鳴學(xué)編的,柳條還泛著青。上層籠里關(guān)著四只山雞,羽毛油亮得能映出人影,正伸著脖子啄食槽里的粟米粒,“咯咯”聲撞在土墻上,又彈回來,滿院都是活氣。下層籠里臥著三只野兔,耳朵耷拉著,石生剛割了野苜蓿鍘碎了拌糠,它們正埋著頭啃,爪子偶爾扒拉兩下籠底,帶起細(xì)屑。
“得讓它們再養(yǎng)兩天,成親那天殺,肉才嫩。”石生蹲在籠邊,往食槽里添新磨的粟米,指尖沾著糠粉。他左手虎口有道新疤,是昨天進(jìn)山套野兔時被荊棘劃的,這會兒還泛著紅,卻半點不影響動作——給山雞添食時會錯開它們撲騰的翅膀,給野兔換水時會慢慢挪開陶碗,怕驚著這些“宴席上的貴客”。
竹籠旁擺著個陶甕,盛著剛從山泉挑來的水,甕口蓋著粗布,防著落灰。旁邊的石板上晾著些處理干凈的鹿肉,切成了條,抹了鹽,正曬著。
白未晞?wù)驹谠洪T口,看著石生把曬好的肉條往屋檐下掛,木架上已經(jīng)掛了不少,油亮亮的,風(fēng)一吹就晃。他身上的粗布褂子沾了不少草屑,卻收拾得整齊,領(lǐng)口扣得嚴(yán)實,那個扣子還是柳月娘幫他縫的。
“去看喜房不?”石生招呼白未晞,轉(zhuǎn)身往東屋引。那是他們從縣城回來后他就開始收拾的,土坯墻用白灰刷了遍,原先發(fā)黑的墻皮變得亮堂;屋頂?shù)拿┎輷Q了新的,鋪得厚,能擋秋夜的涼。推開門,松木的清香先飄出來,是李木匠新打的家具味。 靠墻角立著個半人高的衣柜,用的是后山的青松,沒上漆,只打磨得光滑。
“這是月娘給我做的喜服。” 石生拿起衣柜里的絳紅袍服,往身上比了比,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還有這個鞋子,你看這鞋底,納得比我平時穿的厚一倍,她說成親那天要走不少路,得穿舒服。”
柜里除了喜服,還疊著兩床新被褥,被面是淺藍(lán)粗布,沒繡花樣,卻是石生新買的布,讓娘嬸們縫的,棉絮填得足,看著就暖和。
窗邊擺著木盆架,架腿上還留著新鮮的木紋,架頂掛著塊米白粗布巾,是石生托鹿鳴從鎮(zhèn)上換的,比家里常用的灰布軟和。最顯眼的是炕邊的梳妝臺,臺面是塊平整的榆木板,上面擺著個粗瓷鏡——鏡沿磕了個小角,卻是石生跑了兩個鎮(zhèn)子才尋來的,旁邊還放著把新木梳,梳齒打磨得圓潤,不會掛頭發(fā)。
“月娘會喜歡的。”白未晞看了一圈后,由衷的說道。
當(dāng)她回去的時候,一進(jìn)門就看見月娘坐在凳子上,手里攥著塊舊帕子。
柳月娘看見白未晞,一把拉著她往柜子那走, “未晞,你說……成親那天我要不要穿這雙夾棉鞋?”月娘把白未晞拉進(jìn)自家灶房,灶臺上擺著雙青布鞋,鞋頭繡著個簡單的花草,是她前陣子抽空做的,“可現(xiàn)在天還不算冷,穿夾棉鞋會不會熱?可當(dāng)時做鞋的時候就光想著天越來越?jīng)觯瑠A棉鞋穿的久一些,還有宴席上的菜,咱們村子小,我們的席面就是擺在一起的……”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帶著控制不住的慌。
她拉著白未晞的手,往炕邊坐,“村里跟我和石生一輩的,早就成親了。我總覺得……像做夢似的,怎么就輪到我了呢?” 她說著,摸了摸自己鬢邊的銀簪——是石生前幾日給她的,說是他母親留下來的。
“對了,我嫁過去后,你也得跟著去。”月娘忽然停下動作,看著白未晞,眼里亮閃閃的,“他家西頭那間朝陽,冬天不冷,你住正好。往后咱們還能一起生活,我給你縫衣裳……” 白未晞靠在灶門框上,看著月娘期待的眼神,輕輕搖了搖頭:“我留這兒。”
咋還留這兒呢?” 柳月娘走到她跟前,拉著她的手不放,“這屋雖住慣了,可石生家屋子多,又寬敞。你一個人住這兒,我總不放心 —— 夜里要是起風(fēng),窗戶紙破了都沒人補。”
“你嫁過去,我?guī)湍憧粗@屋,等你想回來住了,推門就能進(jìn),炕是暖的,灶是干凈的。” 她頓了頓,又補充了句,“這里是你的家。”
白未晞的話音未落,柳月娘便抑制不住的吸了吸鼻子,眼中的淚珠開始打轉(zhuǎn)。她別過身子,胡亂抹了把眼淚。
這時,院門口忽然傳來鹿鳴的聲音:“未晞,月娘,我去鎮(zhèn)上了!” 兩人走出去,見鹿鳴背著個大大的褡褳,“你們有什么要帶的嗎?”
月娘趕緊迎出去,想了想說道:“你去鎮(zhèn)上的點心鋪看看,有沒有那種糖糕,買兩斤回來當(dāng)喜餅 —— 成親那天給來的娃們分,讓他們也沾沾喜氣。再看看有沒有細(xì)點的紅頭繩,要紅得正的,我盤頭發(fā)用。”
鹿鳴低頭在紙條上畫了兩道,剛要把筆揣起來,白未晞忽然開口:“我跟你一起去。”
這話讓柳月娘和鹿鳴都愣了,柳月娘疑惑地看著她:“你去鎮(zhèn)上干啥?一會就要吃飯了。”
白未晞指了指院角的竹筐,里面裝著些曬干的柴胡、金銀花,是她前陣子跟著張仲遠(yuǎn)進(jìn)山采的,挑了最干、最完整的裝在筐里:“這些藥,想拿去鎮(zhèn)上賣了。” 柳月娘這才明白,笑著點頭:“也是,這些藥留著也是留著,賣了還能換點錢買塊布,做件新衣裳。”
“鹿鳴,秋收完了各家要帶的東西挺多吧?你把騾車趕上,省勁!”柳月娘邊說邊去牽騾子。
“真是瞌睡送枕頭,我還想著問完你們就推平板車呢!”鹿鳴高興道,邊說邊跟著進(jìn)去幫忙套車。
”那你們路上小心,早去早回!”柳月娘揮著手。
……
山間的小道上,鹿鳴趕著車,白未晞背著竹筐坐在一邊,鹿鳴樂呵呵的說著,“鎮(zhèn)上的點心鋪有兩種糖糕,一種裹芝麻的,一種不裹的,裹芝麻的貴些,咱買不裹的就行。還有賣紅繩的鋪子,一尺才兩個銅板……”
走了一個時辰,兩人到達(dá)鎮(zhèn)上。鹿鳴要買的東西很多,白未晞跟他約好在雜貨鋪門口等后便拎著竹筐往東街走。首飾鋪不大,門面是塊發(fā)黑的木板,上面刻著 “銀飾坊” 三個字。鋪子里擺著些銀簪、銀鐲子,都做得小巧,沒有繁復(fù)的花樣,價格也不貴。
掌柜的是個五十多歲的老漢,見她進(jìn)來,抬頭問道:“姑娘買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