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
往日熱鬧繁華的青云宗如今一片縞素,放眼望去全是穿著素白麻衣、頭系白巾的弟子。
平時少人的山門,也有好幾隊弟子嚴密看守著。
聞梨恍惚走在主峰,路上遇到的弟子全都紅著眼睛。
她來到主峰的祠堂,站在了兩間靜室外面。
門外掛著純白的花,就像落雪之巔的雪一樣白。
其中一間門外坐著的是放下一切公務(wù)趕來的謝卿,她此時正坐在臺階上抹眼淚。
在她背后的房間里面,能聽到少年隱忍的哭泣聲,就像半夜杜鵑的啼哭,無端酸人眼眶。
隱約還能聽到葉舞安慰的聲音。
聞梨輕輕推開了門,房間內(nèi)的兩個人轉(zhuǎn)頭看來,兩個人眼睛都是紅紅的。
玄晶冰棺內(nèi),紅衣刀修靜靜躺著。
聞梨走過去點燃清香,作了三個揖。
葉舞在她耳邊輕聲說:“這里有我看著,你去看看他吧。”
聞梨輕輕點了下頭,然后離開了房間。
她站在另一間門外,里面什么聲音都沒有,安靜得令人心驚。
她深呼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少年一身白衣,頭戴白巾,跪在玄晶棺槨前面,脊背挺得筆直,低垂著頭。
沒有哭泣,但是那微微佝僂的肩頭,卻泄露了那不堪重負的悲傷。
全棲遲站在旁邊擦眼淚,幾欲開口,但不善安慰的她半天也只能喊出一句:“小師叔……”
她聽到開門聲轉(zhuǎn)頭看到聞梨,像是看到了救星。
聞梨對她點下頭,全棲遲揉著眼睛出門,輕輕將門帶上。
聞梨腳步輕緩地走過去,跪在裴行之身邊。
棺槨中,躺著的是他如師如父的人,是青云宗最放蕩不羈的太上長老,風華。
聞梨喉嚨發(fā)苦,“對不起。”
裴行之轉(zhuǎn)頭看著她,臉上閃過幾分迷茫,聲音嘶啞:“你為什么要說對不起?”
聞梨的眼淚止不住,“是因為我,小風叔叔才……”
“不是因為你。”裴行之打斷她,“就像師姐不是只為了虞子嘉,師父他也不只是為了你,他們是為了所有弟子,不是因為某一個人。”
聞梨眼淚落得更兇,裴行之平靜的反應(yīng)令她更難受。
她寧愿他像之前那樣大哭,也不想看到他現(xiàn)在這樣。
……
在祠堂里陷入沉重的悲傷時,主峰的議事殿發(fā)生了劇烈的爭吵。
一長老說:“渡化修為?這不行,一但失敗,后果不堪設(shè)想!”
另一客卿長老附議:“我們已經(jīng)損失兩位長老了,藥長老你可不能再出事。”
“我只是通知,不是和你們商量。”藥玄冷冷道。
那客卿長老還想說什么,被全衡打斷。
“全掌門,難不成你同意他?”
全衡揉了揉眉頭,沉聲說:“那是他徒弟,唯一的徒弟。”
客卿長老道:“他現(xiàn)在也是青云宗唯一的化神圓滿,唯一有希望突破渡劫的人,掌門可別忘了,若論實力,現(xiàn)在混元宗已經(jīng)超過青云宗了。”
文柔不耐煩道:“那你去混元宗吧。”
“你……”客卿長老指著她,氣得漲紅。
藥玄對文柔說:“這幾天麻煩師姐幫我照顧好小白。”
“我會的,你放心吧。”文柔點頭。
藥玄淡淡一揮手:“走了。”
那目中無人,全然不顧青云宗現(xiàn)今狀況的態(tài)度,氣得客卿長老拂袖而去。
藥玄來到藥圃,將藥圃中珍藏的年份頂尖的那一批靈藥摘了個干凈。
此次他要煉制的丹藥是天階丹藥中的頂尖之一,名叫太一歸真丹。
此丹能令修士回歸本源,重塑真我,解決掉身體遭受的反噬。
只是此丹煉制難度極高,往前千余年,能煉制出太一歸真丹的丹修不超過一手數(shù),且無一不是渡劫修為。
藥玄拿到丹方的時候它還是殘缺的,這些年的種種實驗,才漸漸將丹方補充完整。
不過此丹雖能救回云既白的命,但是他因為強行跨越的境界數(shù)太多,以及之后不管不顧地破陣,靈根已經(jīng)碎成了渣,活了也只能終生卡在元嬰境。
唯一的辦法,就是用修為渡丹,將他的虧空填上,他才有后續(xù)晉升的機會。
煉丹房內(nèi),藥玄看著面前跳躍的火焰,無端想起自己第一次為云既白煉丹的場景。
思緒一下就回到最初見到他的時候。
小孩因與族人切磋武藝,卻被對方下狠手毀掉了經(jīng)脈根基,扔出了大門。
那時藥玄路過,對巷子里躺在地上臟兮兮、黑漆漆的小孩視而不見。
小孩卻看出了他身上易容術(shù)的靈韻,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擺。
“前輩,求你……救救我。”
藥玄停下腳步,摸著下巴打量他,搖頭道:“經(jīng)脈毀了大半,有點慘,不過我憑什么要救你?我又不是那些懸壺濟世的大善人。”
小孩狼狽極了,眼睛卻黑得發(fā)亮,“我當您徒弟,能給您端茶倒水,上刀山下火海也行。”
又想他救他,又想當他徒弟。
藥玄沉默半晌,“小小年紀臉皮卻厚如城墻。”
“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小孩見他沒拒絕,立馬跪下連嗑三個響頭。
藥玄見這小孩如此機靈,問道:“叫什么名字?”
“我叫……”他想到了自己已經(jīng)被親族拋棄,改口說,“沒有名字,請師父賜名。”
藥玄也不在意,隨意道:“那就叫小白吧。”
小孩傻眼:“沒有……大名嗎?”
“這名還不夠大?”
藥玄頓時脾氣上來了,惱道:“我看你這么黑,給你取個名字對沖一下,去去你的晦氣,你還挑上了。”
他忙說:“師父用心良苦。”
藥玄瞥了他一眼,又抬頭看了看頭頂?shù)乃{天白云,略微思索了兩秒,“大名云既白,就這個,愛要不要。”
小云既白立馬恩謝:“多謝師父賜名。”
“進去吧。”藥玄皺著臉喚出一尊藥鼎,實在有些嫌棄面前的小孩,那血液和泥巴凝結(jié)成一綹綹的破布,太臟了。
小云既白費力扒著那巨大的藥鼎,努力了半天,身上沒有力氣,根本上不去。
“真是個麻煩,”藥玄嫌棄地揪著他的領(lǐng)子將人十分隨意地丟進去。“臟死了。”
叮當一聲,小云既白沒有防備地摔在藥鼎里,頭撞到了藥鼎邊緣,當場暈了過去。
藥玄還在旁邊嫌棄地擦手,一回頭發(fā)現(xiàn)那小孩已經(jīng)閉上眼睛了,感慨:
“你這小破孩倒真是心大,倒頭就睡。”
“走吧,帶你回家。”
……
思緒收攏,藥玄凝著眼前鼎下熾熱糾纏的異火。
“這次,你給我倒一輩子茶都還不清,不過誰讓我是你師父呢。”
他微微搖頭笑著,“做你師父也忒倒霉了些,等你醒了得給你用柚子葉去去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