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之巔。
裴行之坐在院中,在他面前的桌上有一只小巧的琉璃花盆,里面生長著一株小綠芽。
他望著那株小芽,彎眸微笑,眼神繾綣。
那天他將六顆梨種下,他想著自己從前中過寒毒,所修的踏雪飛霜劍法也是寒屬性,與落雪之巔的酷寒氣息相同。
于是他便每日用自身心頭血養著這六顆梨種,六顆死了五顆,只有這最后一顆活著。
如今小半年過去,它已經發芽了。
裴行之看著這株嫩芽,心中想著,若是他真的將它養大了,聞梨是不是就能醒了?
他陪著綠芽坐了很久,然后依依不舍地將它放進了儲物袋。
這段時間修仙界不太平,裴行之同其余弟子一起下山剿滅作亂的妖物。
界河兩岸,無盡域的妖魔同仙門弟子戰在一起。
其中一名白衣劍修很是顯眼,他拿著一把鐵劍,揮劍時霜雪盡出,劍氣凌然,逼退一眾妖魔。
無盡域陣營中,一化神后期的大魔遠遠看著那道身影,很是驚訝:“這人心魔頗深,怎么在仙門陣營?”
旁邊的下屬附耳道:“是青云宗的人,聽說半年前他殺妻證道了。”
“殺妻證道?”大魔一怔,笑了,“看來這些年中州仙門也不過如此。”
無情道殺妻證道乃是從前一些修士另辟蹊徑之舉,正統修士其實不太能看得上。
“不過既然殺妻證道了,這心魔怎么回事?”
下屬遲疑道:“可能,在殺妻之前已經破過道了。”
大魔皺眉:“什么意思?”
下屬將調查來的消息細細說出。
他沉默很久,“你是在和我開玩笑嗎?破道證心和殺妻證道,這兩種背道而馳的事,怎么可能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
“既然都主動破了無情道,他后面殺妻證的是什么道?”
下屬也覺得詭異,想了想說:“可能是后悔了,想倒回去重修無情道?”
大魔:“……”
他扶額無語,“算了,不過既然這人心魔這么重,不妨試探試探能不能拉攏過來,他修為不錯,明顯是個修魔的好苗子。”
有這種想法的人不止無盡域的妖魔,仙門陣營的一些人亦是。
夜晚,仙門營地。
云既白仰頭看著躺在樹枝上的人,喊道:“小師叔,下來休息吧。”
裴行之淡淡道:“不用了。”
云既白沉默半晌,回頭看了一眼后方其余宗門的人,黯然嘆氣。
這些天作戰,那些弟子明里暗里躲著裴行之,很明顯,他身上明晃晃、不加掩飾的心魔氣息嚇到他們了。
生怕他萬一在戰場上失去理智,回頭一劍把自己捅死。
裴行之躺在粗壯的樹枝上,手里捧著小花盆,臉上浮現笑容。
過了一會,他取出一瓶浮生夢喝下,又拿出一枚青色的留影石,癡癡看著。
夜色朦朧,他的身形隱藏在樹葉間。
有修士經過,竊竊私語傳來。
“就那個青云宗的小師叔,嚇死人了。”
“聽說他在結契典禮當天殺了道侶,我的天,這也太狠了。”
“可不是,我聽說青云宗掌門的死也和他有關系。”
“好像是和他的道侶有關系吧?”
“掌門不是病逝的嗎?”
“小道消息,反正就是有這些說法。”
“胡言亂語什么?”葉舞冷冷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背后說人壞話是要掉舌頭的。”
幾名修士你推我搡地跑走了。
葉舞看了一眼那棵樹,也轉身離開了。
裴行之對那些話充耳不聞,將留影石放在心口,閉目休息。
混元宗營地中,季千星看著那邊青云宗的人,忽然道:“師姐,我有些后悔了。”
宛溪看向他,“后悔什么?”
季千星低下頭,有些喪氣:“我當初在宗門大選的時候對聞梨出言不遜過,我說她指不定哪天就隕落了,我沒想到真……”
他喉嚨動了動,啞聲道:“其實她人挺好的,在**谷的時候,她還幫過我一次。”
起初聽到聞梨身死的消息時季千星完全不信,只以為誰傳的謠言,特別是聽說人是裴行之殺的,更覺得這是無稽之談。
當初在擢仙試上,他二人多親密無間,每個人都看在眼里,他怎么可能會殺聞梨。
哪怕很多人都這么說,但季千星覺得里面肯定有蹊蹺,指不定就是長老們說的那個神秘人搞的鬼。
宛溪聽到他的話,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成長了。”
季千星勉強笑了笑,望著那處,低聲道:“師姐,他不會瘋了吧?”
不怪他會這么想,實在是裴行之身上的心魔氣太重了,再加上他根本不掩飾,是個人感應到那氣息都覺得這人離失智瘋癲不遠了。
宛溪沉默,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之前她路過青云宗營地的時候,曾聽到修士在談論關于裴行之的事情,有人好奇他不穿青云宗的弟子服,天天在這血腥的戰場只穿干凈白衣,是不是在為自己的道侶守喪。
沒想到這話剛好被裴行之聽到,他完全不辯解別人說他心狠手辣殺了道侶的事,卻在聽到守喪兩個字的時候停下了腳步。
他義正辭嚴地糾正:“這是喜服。”
說完就走了,留下一地風中凌亂的人。
宛溪此時回想起那句話,都很是心驚。
她說:“他應該是清醒的。”
清醒地活在只有他自己的世界,那個世界里有他最重要的人。
白天上戰場的時候,裴行之就將綠芽放在自己的帳篷中,并且用層層陣法禁制防護著。
等到休戰,他就會換一身干干凈凈的衣服回到帳篷,然后繼續放血養著綠芽。
云既白有一天發現這個事,震驚得不行。
一是震驚在落雪之巔還真讓他養出來了一棵梨樹芽;二是震驚,這人白天上戰場殺敵,晚上就剜心頭血,是真沒把自己的命放心上。
但是云既白知道自己勸不了,于是就想去找文柔來勸。
兩人來的時候,恰巧遇見一個人走到了青云宗的營地,在敲裴行之的帳篷。
而裴行之剛好從外面回來,看到那人神情驟變。
“你想干什么?”
那人轉頭看到一個冷臉煞神,嚇了一跳,忙說:“我姐姐說來青云宗這里尋朋友,我見她好久沒回來,就想來問問,你有看見我姐姐嗎?她穿著一件黃色的衣服。”
裴行之面無表情,目光冷漠。
那人頭皮發麻,連連后退:“額……對不起,我不問了我不問了。”
說著就慌不擇路跑走了,止不住地拍著胸口,怎么就這么倒霉撞上青云宗這位,太恐怖了。
裴行之轉身進了帳篷,不一會周圍就出現了一道陣法,一旦有人靠近帳篷,他立馬就能收到警示。
這一切被不遠處的兩人看在眼里。
文柔攤手道:“看見了?你去勸?”
云既白啞然失語。
這樣子,誰敢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