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之推開院門,院中那棵梨樹枝葉晃動,像是在歡迎他回來。
樹下的木桌旁,風華吊兒郎當翹著腿,旁邊坐著的聞梨正在同他說笑。
聽到聲響,兩人同時看過來。
“行之回來了。”
“裴行之,你這次去了很久。”
他自然地走過去坐下,只是在他坐下的瞬間,那兩人的身影便散了,桌上只余一層淺淺的雪花。
裴行之若無所覺地開始整理起院子,一年沒回來,院中的那些靈花枯萎的葉子需要修剪了,一直忙活到晚上他才停下。
夜空星星點點,他沒有回屋里,而是靠坐在梨樹下,望著天上的月亮喝著浮生夢。
聞梨的身影出現在他身邊,緊挨著他坐下。
裴行之轉頭望著她半晌,低聲說:“我想你了。”
少女眼眸彎彎:“我一直都在你身邊啊。”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裴行之默了默,指尖摸上左手契約戒,嘗試著取了一下,戒指紋絲不動。
他笑了笑說:“我相信。”
梨樹第一次開花的那天,他才敢嘗試去取戒指,發現取不下來的時候,他哭笑了很久。
月上中稍,青年躺在梨樹下睡了過去,潔白梨花飄落在他的身上。
長夢不醒,他已不知今夕是何夕。
梨花花瓣已經蓋了一層又一層,將他整個人淹沒。
后來的時間,他每日都待在落雪之巔。
時間緩緩流過。
青年細心照料著梨樹,這棵樹又花開十載。
……
莫家。
裴行之站在花園中,看著那棵梨樹發呆。
莫輕離緩步走來:“又在想她。”
六十年如一日,他每年都會來看這棵梨樹。
好久后,裴行之像是才聽到聲音,轉頭問:“師兄,你從前說的那句話是真的嗎?”
莫輕離微微搖頭,“我不知道。”
兩人望著花園靜立許久。
裴行之看著手上的契約戒,忽然道:“這兩年偶爾會出現一些奇怪的感覺。”
莫輕離:“關于時光?”
“師兄也發現了?”
莫輕離想了想說:“大概是因為她吧。”
這個她是誰,不言而喻。
莫輕離看向身旁神情晦澀的人,淡笑道:“你也想來一次?”
裴行之斂眸沉默,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莫輕離也不在意,隨意道:“十年前你去哪了?”
“找她。”
“找到了嗎?”
“沒有。”
莫輕離:“還會找嗎?”
裴行之:“會。”
頓了頓,他問:“師兄不想勸我?”
這些年藥玄文柔他們偶爾會勸說他兩句,讓他放下,但是他都當沒聽到。
“勸你干什么?”莫輕離覺得好笑,“況且,我并不認為你會聽我的。”
裴行之笑了下,靜靜看著那棵梨樹。
直到日頭漸晚,他才離去。
……
青云宗演武場。
黑衣女子隨意坐在臺階上,抬頭望著頭頂的靈花樹,手里晃著半瓶浮生夢。
“聞梨,今年你又二十歲了。”
一名穿著暗沉紫衣的女子走來,挨著她坐下,“喝酒怎么不叫我?”
葉舞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說:“你這段時間不是很忙嗎?”
全棲遲晃了晃酒瓶,“陪你喝一瓶酒的時間還是有的。”
葉舞往后望了望她來的方向,說道:“從藥靈峰回來的。”
全棲遲拿著酒瓶的手頓了頓,“師叔的賬本堆積了,我去幫幫忙。”
“嗯。”葉舞點頭,沒說什么。
兩人碰了碰杯,你一言我一語聊著。
“時間過得好快啊。”葉舞悵然感嘆,“一晃已經過了六十年了。”
“是啊,好快啊。”全棲遲聲音低沉。
光陰一晃六十年,謝無憂多年前成了青云宗弟子,還拿了一屆擢仙試的榜首,似乎所有人都在往前走。
不,有一個人沒有。
兩人的目光同時看向遠處經過的青年,一眼看去,那人身上就像落雪之巔的雪一樣,只剩白色。
全棲遲收回目光,轉頭問:“過幾天準備去哪?”
“長霽澤。”葉舞神情微冷,“我會將那個人找出來的。”
這些年確實發現了一些行蹤不明的人,那幾個人都被帶回了青云宗,仔細查探過后,發現那幾人身上確實帶著一塊詭異的異魂。
因為暫時無法拔除,于是就只能留在宗門內,派人好生看管著。
葉舞注意到全棲遲有些煩躁的表情,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幾個宗門的人又來了?”
說起這個全棲遲眉心狠狠皺起,語氣很是郁悶:“真的麻煩死了。”
她道:“都說了多少次了,這人清醒得很,他們就是不信,隔一段時間就要來一次,都懶得打發。”
這說的是裴行之。
盡管他因為這些年平的那些暴亂,讓他有了劍仙之名,但其它宗門的人總是擔心他身上的心魔爆發。
從前一個辛覺因為心魔搞出的事情就讓他們糟心得不行,現在又出了一個,而且還是個渡劫,有好幾個宗門的人立時聯名說要將裴行之限制起來,不說關起來,但起碼不要讓他隨意出入青云宗。
對于這件事,全棲遲給出的回應就是和稀泥,不說答應也不說不答應。
反正有人來就請對方喝杯茶,然后將人客客氣氣請下山。
后來他們似乎被青云宗的這種敷衍態度激怒了,口不擇言:“我看你們就是在包庇魔頭!”
全棲遲呵呵冷笑:“你家魔頭年年下山平亂做好事,您是不是忘了,前段時間出現大妖那次,他可還救了你家弟子。”
那長老頓時被噎住,固執地說:“反正放任他如此就是不行。”
全棲遲當場就翻了個白眼,“那你去和他打吧,贏了你就把他關起來,哦,忘了,您老人家現在才化神,打不過他。”
當時就把那長老氣得臉紅脖子粗,差點一口氣沒上得來。
全棲遲根本不管,和善地又將人送出了門。
葉舞看著身邊的紫衣女子,拍了拍她的肩膀,“這些年辛苦你了。”
從前她喜歡的是打打殺殺,現在卻將自己拘在宗門內,成為了第二個全衡。
全棲遲勾上葉舞的肩膀,說:“你也辛苦。”
兩人安靜地喝了會酒。
全棲遲望著遠處的山,不知為什么,忽然道:“上一次,你應該沒有來這里吧?”
葉舞一怔,回答:“沒有。”
全棲遲轉頭看她,“這次因為什么變了呢?”
葉舞聳了聳肩,“你心里不是清楚嗎?”
全棲遲默了良久,說:“不知道師弟怎么樣?”
……
青夏皇城。
虞景珩站在廊檐下,望著滿園的梨樹。
這是他弟弟平時最愛來的地方,這滿園子的梨樹也是他一棵棵種下的。
每次虞子嘉來這里,虞景珩就知道他是想他青云宗的朋友們了。
后方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哥,原來你在這。”
虞景珩回頭看著滿頭大汗的虞子嘉,有些詫異:“你怎么了?”
“我……”虞子嘉張了張嘴,卻只道,“你在這就好。”
虞景珩不明所以,不過還是溫和回答:“在呢。”
虞子嘉緩了口氣,低聲道:“在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