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完裴行之三言兩語的簡單解釋之后,師徒二人依舊有些不敢相信死了六十年的人,現在居然又好端端出現了。
藥玄仔細瞧著床上安睡的少女,那副容貌同聞梨有五六分像,皮膚光潔白皙,十分秀氣。
看了半晌,藥玄同云既白對視一眼,小聲傳音:“小白,他不會是腦子不清醒了吧?”
云既白回:“我也懷疑。”
裴行之淡淡道:“我很清醒。”
藥玄尷尬地笑了笑,指著步梨,說:“所以她怎么活的?借尸還魂?”
云既白:“奪舍?”
裴行之只道:“師兄,麻煩你看看她是不是生病了,回來的時候她一直犯困。”
藥玄也不糾結了,手心放在步梨額頭上方半寸之處用靈力探了探,神情凝重了幾分。
裴行之看到他的表情變化心瞬間沉下,“怎么了?”
藥玄看了他一眼,緩了緩聲音:“身體倒是沒大礙,就是這神魂傷得……有些嚴重,大概也是因為這個導致的失憶。”
裴行之注意到嚴重兩個字前面的微小停頓,沉默了下去。
藥玄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寬慰道:“別瞎想,她既然都活了,就說明你當初那一劍沒有傷她很深。”
只是他這句安慰一出,卻發現裴行之身上的氣息更沉寂了。
“師父,你別說了。”
藥玄也反應過來自己這句安慰還不如不安慰,默默閉了嘴。
“怎么才能治好?”裴行之看著床上的人,聲音很低。
藥玄摸著下巴,沉吟道:“她這傷和普通的神魂損傷不太一樣,不怎么好治。”
他看見裴行之的表情,連忙補充:“只是不好治,不是不能治,你可別聽岔了。”
云既白扶額,您老人家說這么多還不如不說。
裴行之只回了一個嗯字。
“先等她醒了問問,對癥才好下藥。”藥玄道。
……
只是步梨這一覺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晨,一睜眼,就看到了三雙泛著血絲的眼睛。
“你們……”
藥玄:“可算是醒了。”
步梨一轉頭,注意到那穿著暗色錦袍的小少年頭頂的白色耳朵,拉了拉裴行之的袖子,聲音隱含一絲激動:“裴行之,他的耳朵好可愛。”
她的聲音很小,不過在場的皆是修行者,聽得清清楚楚。
云既白側目小心看了一眼自家師父,發現對方居然完全沒有動怒,反而有一種莫名的無奈。
下一秒,他居然聽到藥玄說:“想摸嗎?”
云既白眼睛都瞪大了,懷疑自己師父是不是被人下降頭了。
步梨有些猶豫:“這會不會不太好?”
藥玄看了她一眼,想起第一次在藏書閣見到這姑娘的時候,她就說自己的耳朵,六十年過去,醒來看到他的第一眼,居然還是說自己的耳朵可愛。
還真是,一點沒變。
藥玄抿唇,做出了這個艱難的決定,“勉為其難可以給你摸一下,只有一下,絕不能多摸。”
步梨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裴行之,小聲問:“可以嗎?”
裴行之微微點了個頭。
步梨迅速伸手摸了一下,毛茸茸的、軟軟的。
然后,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臉上的笑忽然一頓,像是想起了什么,喃喃:“我是不是以下犯上了?”
藥玄隨意道:“沒事,給錢就行。”
步梨一怔,好熟悉的一句話。
她看著藥玄,“您是?”
聽到敬稱,藥玄挑眉:“藥靈峰長老藥玄。”
“那不就是裴行之師兄!”步梨看向身邊的人,臉色糾結,“你怎么不阻止我?”
裴行之神情十分淡定,“沒事的。”
一旁的云既白詭異地看了裴行之一眼,他收到了一條傳音:你那里還有擬息丹嗎?
現在他是真信了,這確實是聞梨沒跑了,也只有聞梨能勾起裴行之的嫉妒與吃醋。
步梨轉頭看向另一人,試探詢問:“你是?”
這人怎么這么黑呢?
“云既白,你從前喊我云師兄。”
步梨表情一頓,想起了孟昭的話,問:“對不起和我不是故意的,是你的劍?”
云既白一愣,說道:“這是你當時取的。”
步梨悵然點頭,“哦。”
看來是真的很熟,就是感覺有些不開心,她怎么忘了這么多呢?
裴行之注意到她低落的情緒,對藥玄和云既白說:“我們先回去了。”
藥玄擺手道:“回吧。”
裴行之牽著步梨往落雪之巔走。
將要離開藥靈峰時,步梨忽然停下了腳步回頭望了一眼,疑惑道:“我怎么感覺有人在看我?”
“應該是路過的弟子。”裴行之如此說。
步梨側目看了一眼遠處的主峰,思索著:“我應該去……”
裴行之出聲打斷她:“我覺得在你想起來之前,什么都不要想。”
步梨沉默了一下,“好吧。”
而房間里的藥玄,問:“她還在賬房?”
云既白點頭:“昨天來了就沒走。”
藥玄搖了搖頭,神情黯然了些許。
此時的賬房門口,穿著一身淺紫色衣裙的全棲遲收回目光,轉身回到了桌前。
她望著桌面上的一堆賬本,面上沒有什么情緒。
只是很久后,房間里響起了一聲很輕的嘆氣。
這六十年,有時她會來幫藥玄整理賬本,每次來到這個房間,她總能想起和聞梨一起算賬的時光。
雖然處理這些賬本很煩躁,但那時有她的幫忙,便覺得也沒有那么無趣。
可是那日的場景實在是……
她竟不知該如何面對聞梨。
她心里清楚其中一定是有隱情的,只是要毫無芥蒂完全回到以前,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窗外時不時走過一些弟子,他們有的結伴而行,有的正在切磋討論,那么意趣相投。
全棲遲望著望著,一時失了神。
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張臉,云既白問道:“在想什么?”
“不知道。”全棲遲搖頭,她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想什么。
云既白看著全棲遲,六十年過去,她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直性子的小姑娘了,她早已沉穩了許多,處理宗門事務的時候,那專注的模樣隱隱能看出全衡的影子。
云既白輕聲問:“那你覺得高興嗎?”
很無厘頭的一個問題,但是全棲遲知道他的意思,想了想,低聲說:“是高興的。”
云既白溫和笑笑:“那就行了。”
周圍安靜了許久。
全棲遲忽然問:“他是不是能正常點了?”
云既白一怔,輕笑:“你覺得他這些年很不正常嗎?”
“顯而易見不是嗎?”
那完全看不到其他人的虛無樣子,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區別。
云既白語氣有些不確定:“大概會正常……一些?”
全棲遲皺眉:“為什么是一些?”
“因為她現在叫步梨。”云既白回答,“她有很多東西忘了。”
全棲遲訝異:“忘了?”
“神魂受了傷,可能養一段時間會好。”云既白眉梢動了動,說,“你知道的,小師叔一向記性好。”
一個記性好的,面對一個不記得的,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
全棲遲沉默了一會,開口:“那希望她盡快想起來吧。”
云既白:“包括你?”
“當然包括我。”全棲遲沒有猶豫地回答,“我沒去看她不代表我討厭她,只是一時有些情怯而已。”
云既白看著她,語氣含著欣慰:“師妹,你是真的長大了。”
全棲遲低頭算著手里的賬本,隨口道:“我倒是希望長不大。”
這話太過沉重,云既白一時不知道如何接。
過了一會,他說:“她倒確實像沒長大,樣子還是十六歲那樣。”
全棲遲一愣,冷不丁冒出一句:“那現在兩個人站一起,老夫少妻?”
云既白:“?”
全棲遲反應過來這話有些不對,表情微窘。
云既白幽幽道:“倒也不至于如此。”
“哈哈。”
全棲遲尷尬地笑笑,手里寫著算數式子,白色紙張上浮現出一列列奇奇怪怪的數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