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市的深秋,雨水中已經帶上了刺骨的寒意。
陳玄蹲在陳家老宅最高的飛檐一角,雨水順著他略顯單薄的肩膀淌下,浸濕了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考古系隊服。他手里拿著一塊濕布,正一點點擦拭著屋檐盡頭那只嘲風獸的石刻鱗片,動作專注而輕柔,仿佛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
下方庭院,燈火通明,家族晚宴正酣。隔著雨幕和厚重的玻璃,隱約能聽到觥籌交錯的喧鬧。
“嘖,我說怎么有股子泥腥味兒,原來是我們家大考古學家在上面‘實地考察’呢。”
一個充滿戲謔的聲音打破了屋頂的相對寧靜。
陳玄沒有回頭,聽聲音也知道,是他二伯的兒子,他那位天之驕子的堂兄,陳景龍。此刻,陳景龍臂彎里挽著一位容貌明媚、衣著光鮮的少女,正是江北大學新晉的校花,蘇婉。兩人共撐著一把昂貴的黑傘,站在下方的露臺上,仰頭望來。
蘇婉看著屋檐上那道在風雨中顯得有些孤寂的身影,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覺得陳景龍的話有些過分,但終究沒有開口。
陳景龍見陳玄不理他,聲音又提高了幾分,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我說陳玄,家族讓你去修繕老宅屋頂,是看你可憐,給飯吃。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天天跟這些破石頭爛瓦打交道,能有什么出息?”
他頓了頓,摟緊了身邊的蘇婉,嗤笑道:“看看你,再看看我?婉兒的父親,蘇氏集團的蘇總,剛剛和我達成了合作意向。你呢?除了會挖墳掘墓,認識幾個破舊符文,你還會什么?廢物,就該認清自己的位置,老老實實在泥巴里打滾,別出來丟我們陳家的臉!”
“考古系……廢物?”陳景龍最后那幾個字,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陳玄的耳膜。
一直沉默擦拭石像的陳玄,動作終于停了下來。
他緩緩轉過頭。
雨水順著他黑硬的短發流淌過額角,滑過下頜線。他的臉型輪廓分明,此刻在昏暗的天光下,更顯出一種冷硬的質感。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瞳孔深處,不再是平日里的沉寂與隱忍,而是仿佛有兩簇極其古老、極其微弱的金色火焰,倏地燃起。
“你說……廢物?”
他的聲音不高,卻奇異地穿透了淅瀝的雨聲,帶著一種冰冷的質感,敲在陳景龍和蘇婉的心頭。
陳景龍被那眼神看得心頭莫名一悸,竟然后退了半步,隨即反應過來,更是惱羞成怒:“怎么?說錯你了?不是廢物是什么!”
陳玄沒有再看他,而是將目光重新投向手中那塊布滿青苔和歲月痕跡的嘲風獸石雕。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不知何時,被什么劃破了一道細微的口子,滲出一顆鮮紅的血珠。
他無視了下方的聒噪,只是凝神,將那顆血珠,輕輕點在了石雕嘲風獸那雙空洞了不知多少年的眼眶正中。
同時,他腦海中,一段晦澀復雜、由無數扭曲線條和奇異節點構成的圖案——正是他連日來在家族古籍殘卷中拼湊,并于昨夜在夢中最終完善的“引龍紋”陣圖,驟然亮起!
“以吾之血,喚汝之靈……”
他心中默念,聲音帶著一種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古老韻律。
“寂滅的,當歸于塵土;長眠的,當回應召喚……”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仿佛直接響徹在靈魂層面的顫音,以他指尖落點為中心,悄然蕩開。
轟隆!!!
原本只是陰沉的天空,驟然響起一聲驚天動地的炸雷!厚重的烏云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瘋狂攪動,瞬間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漩渦中心,隱隱有暗金色的電光如龍蛇般竄動。
整個江北市,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天地異象所驚動!
陳家莊園內,所有燈光猛地閃爍不定,繼而全部熄滅!宴會廳里的喧嘩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陣陣驚呼。
站在露臺上的陳景龍和蘇婉,更是首當其沖。那股源自天地、源自靈魂深處的威壓,讓陳景龍雙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臉色煞白如紙。蘇婉也是花容失色,緊緊抓住欄桿,美眸驚駭地望著天空,又難以置信地看向屋檐上那個依舊站立的身影。
陳玄立于漩渦中心下方,狂風卷起他的衣角獵獵作響,雨水在他周身似乎都主動避讓。他微微仰頭,望著那風云變色的天穹,瞳孔中的金色火焰燃燒得越發熾烈。
他能感覺到,腳下的大地深處,某種沉睡了無盡歲月的龐然巨物,那浩瀚如星海般的意志,似乎……輕輕動了一下。
陳玄低下頭,目光平靜地掃過下方露臺上那兩個在天地之威下顯得無比渺小和狼狽的身影。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卻冰冷刺骨的弧度。
“陳景龍。”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對方耳中。
“好好看著。看看你引以為傲的一切,在真正的力量面前,是何等不堪一擊。”
“也希望你記住今天的話。”
“因為很快,你就會知道……”
他頓了頓,語氣輕描淡寫,卻帶著足以凍結靈魂的寒意:
“誰,才是真正的廢物。”
話音落下,天空的雷鳴更加狂暴,云層漩渦中,那暗金色的光芒越來越盛,仿佛有什么亙古的存在,正掙扎著,欲破開束縛,降臨世間。
陳景龍癱坐在濕冷的露臺地面上,望著屋頂那個仿佛執掌著天地權柄的身影,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和寒意,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讓他渾身冰涼,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隱約意識到,他好像……釋放出了某種他永遠無法理解,更無法控制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