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城第二棉紡廠,禮堂。
所有的員工都聚在一起,嘰嘰喳喳的聊著天。
女工王秀蘭用胳膊肘子戳了戳旁邊的人,“紅梅姐,你說咱子是不是出啥事兒了,這陣兒連工資都開不出來,都用那布應(yīng)付咱了。”
陳紅梅整個心七上八下的,現(xiàn)在聽到這些話就更不想說話了。
王秀蘭毫不在意對方有沒有搭理她,自顧自道:“本來咱東北的紡織業(yè)就不如蘇城那邊景氣,這要是連工資都開不出來,我瞅著這事兒有點(diǎn)懸。”
前面坐著的工人也轉(zhuǎn)過頭來,“我表姐擱那兒毛紡廠上班,她說她們這個月也開不出工資了。”
“啊——”
“真的假的啊。”
周圍的人都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加入到討論的行列里。
“那要是開不出工資,咱家里可咋整啊!昨兒個俺家那婆婆還話里話外想讓俺給買個收音機(jī)呢。”
“可不咋的,總不能讓咱都下崗沒活干吧,咱可是有正式編制的啊!”
“我可聽說南方很多工人都辭職了,去自己擺攤做生意了,賺得比咱們多多了。”
此話一出,就連隔壁桌子的人都圍了上來,陳紅梅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說話的人。
“李嬸兒,你這句話是真的假的,咋可能有人放著這好好的編制,不要,自己干呢,那投機(jī)倒把的事,咱可不能干啊。”
見這么多人質(zhì)疑自己,李嬸兒頓時不服氣了,“我可沒有騙人昂,我家那小姑子不是嫁到深城去了嗎,那政府去年不是頒布了什么政策,現(xiàn)在他們那邊實(shí)施的可好了,咱這兒很多人都專門坐火車去深城進(jìn)貨,然后回來賣,一天至少賺這個數(shù)。”
邊說著,邊伸出了一根手指頭。
“10塊啊?”
李嬸兒翻了個白眼,“至少100!南方的東西款式可招人稀罕了,哪都供不應(yīng)求呢!”
“那我們也有這個手藝啊,我們弄的東西不比他們的差。”
“我們的款式太老了唄。不過說到底,還是咱這兒紡織業(yè)不景氣,要不是有編制,我都想辭職去跟我那個小姑子一塊兒干了。”
“……”
聽著李嬸子的話,王秀蘭又對旁邊陳紅梅道:“紅梅姐,你想不想去南方那嘎噠瞅一瞅?”
還不等陳紅梅回答,旁邊的人就搶先回答:
“哎呀秀蘭,你還不知道紅梅啊,她最是循規(guī)蹈矩了,做事一板一眼的,怎么可能放得下這好好的編制身份。”
話雖如此,但是王秀蘭聽著就是不得勁。
“我問我紅梅姐呢,你插什么嘴!”
“切,還不讓人說話了咋的。”
“就不讓你說!就不讓你說!”
沒有答話的陳紅梅,手緊緊攥著衣角,借此讓自己冷靜下來。
“……”
躲在簾子后面的白振山,將他們討論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他考慮了三天,還是決定拼上一拼。
跟在他身后的孫秘書看著他有些發(fā)抖的手,知道廠長做出這個決定真的很難。
“廠長,那江同志給的待遇真挺好的,咱可以先開會問問大家伙兒,要是大家都不同意,那咱就算了唄,沒什么好緊張的。”
白振山聞言笑出了聲。
果然還是太年輕,考慮問題不夠周到。
這個決定可是關(guān)乎著全廠兩百多個家庭呢,他每一步都要想清楚,不能有任何差錯。
要是廠子沒了,他承擔(dān)不起。
深吸一口氣后,白振山還是拉開了簾子,禮堂里的眾人頓時安靜了下來。
“同志們,今天喊你們聚在這了,是有一件關(guān)于咱們廠子的大事要說。”
底下的工人們面面相覷,都在等著白廠長往下說。
“大家也知道,咱廠子現(xiàn)在越來越不景氣,半年前好不容易談了個深城的單子,現(xiàn)在那人也聯(lián)系不上了,尾款沒結(jié),咱也沒辦法給大家發(fā)工資,我在這給大家說聲對不住了。”
說罷,白振山站起身,朝著眾人鞠了一躬。
“廠長,有啥事您就說唄,這么多年您為咱們廠子做的事兒,咱都看在眼里呢,咱就不七拐八拐的了。”
“就是啊,您就說唄。”
白振山擺了擺手,大家又都安靜了下來。
“我知道自己的肩膀上,擔(dān)負(fù)的是你們200多個家庭,所以我接下來的話,希望你們可以認(rèn)真考慮。有個老板,決定拿出100萬,全額入股投資咱們廠子。”
此話一出,下面的工人們瞬間沸騰了。
“100萬!乖乖!我擱廠里織一輩子的布,也掙不到這么多錢啊!”
“是啊,有人投資,那咱們廠子是不是就不用倒閉了?”
王秀蘭直接了當(dāng):“想啥呢,咱可是國營廠子,哪個人能隨隨便便投資嗎?”
聞言,所有人都看向白廠長。
白廠長實(shí)話實(shí)說,“確實(shí),正如小王同志所說,國營廠是不能直接由私人全額入股的,除非,咱們廠子不再是國營的。”
陳紅梅聽著這些話,后背開始冒冷汗。
“那不就沒有編制身份了么?那哪成啊!那不就沒鐵飯碗了嗎?”
“那看病孩子上學(xué)啥的,可咋整啊。”
“廠長我不同意!”
“對,不同意。”
“那我們不就真失業(yè)了嗎?”
孫秘書看著下面吵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工人們,低聲對白廠長道:
“廠長,您咋不先說江同志給出的待遇呢,直接這么說那大家伙都不會同意的。”
原來是這樣嗎?
他習(xí)慣性把不好的東西先說出來,先給大家心里有個底兒。
“安靜!安靜!大家聽我說!那老板說了,如果咱們廠子同意的話,會和廠子里在職的所有工人簽長期合同!工資直接給咱翻三倍!
家里老人看病、孩子上學(xué)啥的,都可以全額報(bào)銷!最重要的是,接手第一件事,就是給大家蓋房子,以后只要是咱們廠的員工,都可以分房!”
眾人都被白振山的這番話給驚到了。
孫秘書低聲道:“廠長,那江同志好像也沒說要第一時間蓋房子吧。”
“你懂啥,現(xiàn)在房子那么緊張,不得拿出點(diǎn)打動人心的東西,至于房子,我看那江同志也不會那么不好說話。”白振山側(cè)身回應(yīng)道。
“還有這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廠長,你不會讓人給騙了吧。”
“就是……”
突然,陳紅梅一聲不吭地從位置上坐了起來,死死盯著白振山,隨后緩步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