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公審的余波,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青石縣蕩開了層層漣漪。
劉忠認罪的消息傳出時,城西渡口旁的老槐樹下,幾個曾與王二柱一同打魚的漢子正蹲在地上抽著旱煙。煙桿敲擊石階的“篤篤”聲里,混著壓抑的嘆息。
“柱子哥總算能閉眼了。”一個皮膚黝黑的漢子猛吸一口煙,眼圈泛紅,“那天我就覺得不對勁,他水性比魚還好,怎么可能溺死?”
“要不是林捕快,這案子怕是真要成了糊涂賬。”另一個人接過話頭,目光望向縣衙方向,“張萬貫那樣的人物,誰敢動?也就林捕快敢啃這硬骨頭。”
類似的議論在縣城的街頭巷尾蔓延。雜貨鋪的掌柜算著賬,跟買東西的主顧念叨;茶館里的說書先生臨時改了段子,把“林捕快智破溺亡案”編得活靈活現,引得滿堂喝彩;就連私塾里的孩童,也學著大人的模樣,比劃著“林捕快拿兇犯”的架勢。
而此刻,被議論的主角正站在死牢外,看著獄卒將劉忠押進最深處的牢房。
牢里陰暗潮濕,墻壁上凝結著水珠,空氣中彌漫著霉味和血腥氣。劉忠被卸了枷鎖,換上了囚服,頭發散亂地貼在臉上,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他走過一道道鐵門時,里面的囚犯紛紛探出頭,對著他指指點點——大多是些偷雞摸狗之輩,此刻卻像看什么稀奇物件似的,打量著這個昔日張府的紅人。
“劉管家,怎么也進來了?”一個尖嗓子的囚犯怪笑道,“張老爺沒給你打點打點?”
劉忠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狠戾,卻很快又萎靡下去。他如今就是條喪家之犬,連這些階下囚都能肆意嘲諷。
林越站在牢門外,冷冷地看著他。從公審時的歇斯底里到此刻的麻木,這個男人的轉變不過半日功夫。但林越沒有絲毫同情——王二柱死前的掙扎,黃老頭的恐懼,那些被走私弩箭威脅的潛在受害者,都讓他明白,眼前這人罪有應得。
“劉忠。”林越開口,聲音在空曠的牢房里顯得格外清晰,“黑風崖的山賊有多少人?你們約定的下次交易是什么時候?”
劉忠身子一顫,緩緩抬起頭,嘴角扯出一抹難看的笑:“說了又能怎樣?反正都是死,我何必再害人?”
“你以為不說,就能保住那些山賊?”林越上前一步,鐵柵欄在兩人之間劃出分明的界限,“張萬貫已經被押,他的商號被查封,黑風崖的走私線斷了。那些山賊拿不到貨,遲早會下山劫掠,到時候遭殃的還是青石縣的百姓。你殺了王二柱,難道還要看著更多人因你而死?”
劉忠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似乎被說動了。他沉默了片刻,聲音嘶啞地說:“黑風崖有五十多個山賊,頭子是個煉骨初期的悍匪,叫黑煞。我們原本約定這月月底,在崖下的廢棄礦洞交最后一批貨……”
林越點點頭,記下這些信息:“還有西域商隊的下落?”
“他們……他們三天前就離開縣城了,說是要去郡城交貨。”劉忠低下頭,“我知道的就這些了。”
林越沒再追問。從劉忠的狀態來看,這些話應該是真的。他轉身對獄卒道:“看好他,別讓他出什么意外。”
“是,林捕頭。”獄卒恭敬地應道。如今整個縣衙都知道,這位年輕的捕頭副手深得縣令賞識,連縣尉周昌都對他客客氣氣,沒人敢怠慢。
離開死牢,陽光有些刺眼。林越瞇了瞇眼,看到趙猛正站在獄門外等他,手里拿著一個布包。
“林哥,剛從張府抄沒的東西清點得差不多了,這是你要的那幾塊墨蠶絲布料。”趙猛把布包遞過來,臉上帶著興奮,“張府可真夠富的,光金銀就裝了十大箱,還有不少古董字畫,李大人讓暫時封存,等上報朝廷后再處理。”
林越打開布包,里面是幾塊裁剪下來的墨蠶絲料,其中一塊的邊角有明顯的補丁痕跡,正是劉忠那件褂子上的。他將布料收好,這是案件的重要證物,需妥善保管歸檔——這是他從現代帶來的習慣,任何證物都要留存備案,以防日后有翻案或追查的需要。
“周縣尉沒插手清點的事?”林越隨口問道。
趙猛撇撇嘴:“他敢?李大人親自盯著呢!早上周縣尉還想讓人去張府‘幫忙’,被李大人一句話懟回去了,說‘林捕頭辦事,本縣放心’。”
林越笑了笑,沒再多說。周昌的態度他早有預料,此人趨炎附勢,見風使舵,如今見張萬貫倒臺,自己又受器重,自然不敢再作妖。但林越也清楚,這種人不會真心服眾,往后少不了還要打交道。
兩人剛走到縣衙大院,就見一個衙役匆匆跑來,氣喘吁吁地說:“林捕頭,李大人讓您去前堂一趟,說是郡城來人了。”
“郡城?”林越有些意外,“知道是什么人嗎?”
“好像是……刑部的巡查御史。”
林越和趙猛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訝。刑部巡查御史通常負責督查地方刑獄,怎么會突然來青石縣?
快步趕到前堂,只見李嵩正陪著一個身著青色官袍的中年男子說話。那男子面容清癯,眼神銳利,腰間掛著一塊金魚符,正是刑部官員的信物。旁邊還站著兩個精干的隨從,氣息沉穩,竟是煉肉中期的武者——這等配置,顯然不是普通巡查。
“屬下林越,見過大人。”林越上前躬身行禮。
巡查御史目光落在他身上,帶著審視的意味:“你就是林越?年紀輕輕,倒是有膽識。”
“大人謬贊,屬下只是盡了捕快的本分。”
李嵩在一旁笑道:“王御史,這位就是破獲王二柱案和走私案的林越,如今暫代捕頭之職。”
王御史點點頭,語氣緩和了些:“本官在郡城就聽說了青石縣的案子,走私禁品弩箭,還牽扯出人命,非同小可。李縣令,林捕頭,你們辦得很好。”
他頓了頓,從隨從手中拿過一份卷宗:“這是朝廷剛下發的文書,關于走私禁品的查處章程。黑風崖的山賊和那伙西域商隊,都在朝廷的通緝名單上。林捕頭既已查到線索,可有把握將其緝拿?”
林越毫不猶豫地說:“回大人,屬下已有黑風崖山賊的下落,正準備請示李大人,帶人前往圍剿。至于西域商隊,屬下打算派人快馬通報郡城,請求協助攔截。”
“哦?”王御史眼中閃過一絲贊許,“你有何計劃?”
林越略一沉吟,說道:“黑風崖地勢險要,山賊中有煉骨初期的頭領,硬攻恐有傷亡。屬下打算帶十名精銳捕快,聯合鐵拳館的武者,偽裝成送貨的商隊,誘他們出洞,再設伏圍捕。”
這個計劃是他剛才從死牢出來后臨時想到的。對付悍匪,不能只靠蠻力,需用些戰術——這是他在現代對付持槍歹徒時總結的經驗。
王御史聽完,撫掌道:“好!有勇有謀。李縣令,你覺得如何?”
李嵩笑道:“林越辦事,向來穩妥,屬下贊同他的計劃。鐵拳館館主與本縣交好,想必會愿意相助。”
“那就這么定了。”王御史看向林越,“本官在青石縣逗留三日,靜候佳音。若能一舉剿滅黑風崖山賊,本官定當向朝廷為你請功。”
“屬下遵命!”
送走王御史,李嵩對林越道:“你需要多少人手,盡管調動。軍械庫的弩箭和鎧甲,也任你取用。”
“謝大人。”林越躬身道,“屬下打算今日就去鐵拳館拜訪,明日一早出發。”
“去吧,務必小心。”李嵩叮囑道,“黑煞是積年悍匪,不可大意。”
離開縣衙,林越直接前往鐵拳館。
鐵拳館位于縣城東隅,是一座占地頗廣的院落,門口立著兩尊石獅子,透著一股武館的硬朗氣息。此刻正是午后,館內傳來整齊的呼喝聲,顯然弟子們正在練功。
林越剛走到門口,就被一個守門的弟子攔住:“請問閣下找誰?”
“在下林越,有事求見館主。”
那弟子一聽“林越”二字,眼睛一亮,連忙道:“原來是林捕頭!館主正在里面指點弟子練功,我這就去通報!”
沒過多久,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漢子大步走了出來,正是鐵拳館館主,煉肉后期的武者。他臉上帶著爽朗的笑容:“林捕頭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啊!”
“館主客氣了。”林越拱手道,“今日前來,是有一事相求。”
“但說無妨。”館主領著林越走進館內,邊走邊說,“你破了張萬貫的案子,替青石縣除了一害,就是我鐵拳館的朋友。只要用得上老夫的地方,絕不推辭。”
兩人來到演武場旁的涼亭坐下,林越將黑風崖山賊的事說了一遍,又講了自己的圍剿計劃。
館主聽完,眉頭一挑:“黑煞那伙人確實該死,前些日子還搶了我們武館采買藥材的商隊。林捕頭想讓我們出多少人?”
“五名煉皮巔峰的弟子即可。”林越道,“主要是配合我們誘敵,真正動手的主力還是捕快隊的人。”
“這點小事,何需五人?”館主大手一揮,“老夫親自陪你走一趟!黑煞是煉骨初期,你我聯手,定能將他拿下!”
林越有些意外,隨即感激道:“若有館主相助,那此事便十拿九穩了。”他原本只打算請些弟子輔助,沒想到館主竟愿親自出馬,有煉肉后期的武者坐鎮,勝算無疑大了許多。
館主哈哈一笑:“就這么定了!明日一早,老夫在館外等你。”
從鐵拳館出來,天色已近黃昏。林越沒有直接回捕快隊,而是繞道去了城西渡口。
夕陽將水面染成一片金紅,渡口旁的蘆葦在晚風中搖曳。王二柱的漁船還停在岸邊,被縣衙封存了,船頭掛著的漁網被風吹得輕輕晃動,像是在無聲地訴說著主人的遭遇。
林越站在岸邊,望著遠處的水面。他仿佛能看到王二柱最后掙扎的身影,看到劉忠猙獰的面孔,看到那些被掩蓋在“意外”之下的真相。
“你可以安息了。”林越輕聲說,“兇手伏法,走私線被斷,你的死,沒有白費。”
一陣風吹過,帶著水汽的微涼。林越緊了緊腰間的鐵尺,轉身離開。他還有很多事要做:挑選隨行的捕快,準備軍械,制定更詳細的伏擊方案……
回到捕快隊時,趙猛已經召集了所有捕快,正在院子里等著他。十幾個捕快站得筆直,臉上都帶著興奮和期待——能參與圍剿山賊,對他們來說既是榮譽,也是歷練。
“林哥,人都到齊了!”趙猛迎上來,“你選吧,保證個個都是好手!”
林越目光掃過眾人,這些捕快大多是煉皮初期或中期,雖不算頂尖,但勝在經驗豐富,熟悉本地地形。他點了十個身手最矯健的,又特意選了兩個擅長追蹤和弓箭的。
“明日卯時集合,帶足三天干糧和水,配腰刀和弩箭,穿輕便鎧甲。”林越沉聲道,“此次行動兇險,怕死的可以退出。”
沒人應聲,反而個個挺起了胸膛。一個老捕快大聲道:“林捕頭放心!跟著你辦案,我們心里踏實!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跟你闖了!”
“對!跟他闖了!”
看著眾人的神情,林越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這些人不僅是為了朝廷的賞銀,更是真心認可了他這個“外來者”。
“好。”林越點點頭,“都回去準備吧,養足精神,明日一舉蕩平黑風崖!”
捕快們散去后,院子里只剩下林越和趙猛。
“林哥,你說那黑煞真有那么厲害?”趙猛有些擔心,“煉骨初期啊……”
“再厲害也是人,也有弱點。”林越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有館主在,還有我們的計劃,沒問題的。”
話雖如此,林越心里卻不敢大意。這是他穿越以來第一次參與大規模的圍剿行動,對手還是煉骨初期的武者,遠比之前對付的打手要強悍。他必須做好萬全準備。
夜深人靜,林越坐在燈下,攤開一張手繪的黑風崖地形圖——這是他白天從縣衙的舊卷宗里找到的。他用炭筆在圖上標記出可能的伏擊點、撤退路線,又反復推演著誘敵、合圍、抓捕的步驟,直到確信沒有疏漏,才吹熄油燈,和衣躺下。
窗外,月光透過窗欞灑進來,照亮了桌上的《鐵布功》拳譜。林越閉上眼,腦海里閃過的不是招式,而是王二柱的尸身、劉忠的供詞、黑風崖的地形……
他知道,明日一戰,不僅是為了緝拿山賊,更是為了證明自己——證明一個來自現代的刑警,在這個高武世界,不僅能用智慧破案,更能用勇氣和力量守護一方安寧。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捕快隊的院子里已經響起了整齊的腳步聲。林越推門而出,看到十個捕快都已整裝待發,精神抖擻。鐵拳館館主也帶著兩個弟子準時趕到,一身勁裝,氣勢沉穩。
“出發!”
隨著林越一聲令下,一行十五人迎著晨曦,向著城外的黑風崖進發。隊伍的腳步聲踏在青石板路上,清脆而堅定,像是在宣告著:真兇雖已伏法,但正義的追索,從未停止。而屬于林越的傳奇,才剛剛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