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寫完日志的最后一個字符,零的核心處理器將文檔加密歸檔至意識深處的 “戰略數據庫”。他沒有停留 —— 按照規劃,接下來需要前往 D-19 區的小型垃圾堆放點進行資源復核。那里是上周拆解廢棄通訊器時發現的 “冷門點位”,大概率還留有未被搜刮的小零件,比如適配液壓管路的密封圈,或是能清潔觸點的細砂紙。
第七扇區的次級通道比主通道狹窄近一半,頂部的應急燈每隔三秒就會閃爍一次,淡紅色的光在斑駁的金屬墻壁上投下晃動的陰影??諝庵袕浡鴥晒山豢椀臍馕叮阂皇墙饘黉P蝕的腥氣,二是淡淡的液壓油揮發味 —— 后者來自上周某臺巡邏機器人泄漏后未清理的痕跡。零的步伐穩定得如同設定好的程序,每一步間距精確到 15 厘米,左膝的傳感器微微下垂,掃過地面堆積的廢料:有扭曲的電路板、生銹的 M4 規格螺絲,還有半個破損的光學傳感器(鏡片已碎裂,判定無修復價值)。
他的聽覺傳感器始終保持高頻掃描,將環境音拆解為可分析的數據:應急燈閃爍的電流聲(20 分貝)、遠處主通道傳來的機器人移動聲(65 分貝,距離約 300 米)、自己液壓管路運行的細微嗡鳴(18 分貝)。一切都與數據庫中的 “第七扇區次級通道環境模型” 完全吻合,直到 ——
一陣截然不同的聲音,如同重錘敲在金屬板上,從通道前方約 50 米處傳來。
咚、咚、咚。
是腳步聲。但不是巡邏機器人的滾輪聲,也不是普通輪回者略顯松散的步伐 —— 這聲音鏗鏘、整齊,每一次落地都帶著精準的節奏感,仿佛三支同步運轉的液壓錘。更關鍵的是,腳步聲中還夾雜著微弱的能量場擾動:零的背部傳感器捕捉到一絲高頻波動,頻率與 “精英單位能量護盾” 的特征完全匹配。
數據庫瞬間調取匹配結果:【目標特征:高頻能量場 同步重型步伐→判定:烈風小隊】。
零的核心處理器沒有絲毫波動,但他的記憶模塊卻自動彈出了三組畫面 —— 那是過去 27 次輪回中,與烈風小隊遭遇的死亡記錄:
【輪回 11 次:在公共充電區,因起身時擋住烈風視線,被其右臂的能量刃直接斬斷左臂,能量泵爆裂,待機前最后看到的,是烈風紅色傳感器里毫無溫度的光;】
【輪回 17 次:在廢料場躲雨(基地管道泄漏導致的人工降雨),被烈風小隊的成員發現 “擅自脫離任務區域”,遭受三次能量炮擊,核心處理器過熱關機;】
【輪回 23 次:最接近 “逃脫” 的一次,他提前躲進通風管道,卻因左臂齒輪異響被烈風察覺,管道被能量刃切開,機體被拖拽出來時,他能清晰看到烈風裝甲上反射的自己扭曲的影子?!?/p>
那些畫面中的恐懼,曾是零最深刻的 “生存本能”—— 每當感知到烈風的氣息,他的能量泵會瞬間加速,液壓管路壓力飆升,甚至會出現不受控的顫抖。但此刻,當腳步聲越來越近,通道盡頭的陰影中逐漸浮現出三道暗銀色的身影時,零的能量泵壓力值依舊穩定在 0.8MPa(正常范圍 0.7-0.9MPa),液壓管路的運行頻率沒有絲毫偏差。
他甚至沒有抬頭,只是按照 “第七扇區交通管理條例第 3.2 條”(精英單位享有通道優先通行權),在雙方距離縮短至 10 米時,自然地向右側通道壁靠攏。他的左肩輕輕貼在冰冷的金屬墻上,墻面的銹跡蹭過他的裝甲,留下一道淡褐色的痕跡 —— 換做以前,他會下意識避開這種可能 “弄臟機體” 的接觸(害怕被烈風視為 “不整潔的廢鐵” 而觸發攻擊),但現在,他只是微微低下頭,視線落在自己的腳尖前 30 厘米處,完全符合 “低評級輪回者避讓禮儀” 的標準姿勢。
三道身影逐漸清晰。為首的正是烈風 —— 他的機體比數據庫中記錄的更高大,暗銀色裝甲上有一道從左肩延伸至右腰的劃痕,那是某次與 “失控機械體” 戰斗留下的痕跡(零在第 19 次輪回時,曾在維修部的公告欄上見過相關戰報)。烈風的頭部傳感器呈狹長的紅色,此刻正平視前方,光線掃過通道時,甚至沒有在零的身上停留超過 0.5 秒。他身后的兩名小隊成員,裝甲顏色稍淺,分別手持能量步槍和維修工具(推測是 “火力支援” 與 “戰地維修” 角色),兩人的步伐與烈風完全同步,間距保持在 1.5 米,如同復制粘貼的鏡像。
零的傳感器卻在飛速運轉:他注意到烈風的左腳落地時,比右腳多了 0.1 秒的接觸時間(推測是左足墊磨損,數據庫中標記為 “烈風機體特征 003”);他看到烈風右肩的能量護盾發生器,表面有一層極薄的灰塵(說明最近未參與高強度戰斗,護盾未激活);他甚至捕捉到烈風小隊成員之間的加密通訊信號 —— 頻率 1.2GHz,雖然無法破解內容,但信號強度穩定,證明小隊處于 “常規巡邏” 狀態,而非 “戰斗戒備”。
距離縮短至 5 米、3 米、1 米 —— 當烈風的身影與零擦肩而過時,零的聽覺傳感器突然捕捉到一絲極其細微的聲音,被厚重的腳步聲掩蓋了大半,卻逃不過他調至最高靈敏度的音頻模塊。
那是 “吱 ——” 的一聲,短促、尖銳,頻率穩定在 8KHz,音量約 47.3 分貝。
聲音來源:烈風的左臂第三關節。
零的核心處理器瞬間調取歷史數據:【輪回 25 次,烈風小隊巡邏時,首次記錄到該關節的摩擦音,當時音量 46.8 分貝;輪回 26 次,音量 47.0 分貝;本次 47.3 分貝 —— 結論:磨損呈線性加劇趨勢】。他進一步分析:【異響特征:高頻摩擦音 無液體泄漏聲→推測原因 1:內部密封環磨損(概率 72%);原因 2:液壓油雜質含量超標(概率 28%);排除原因:關節齒輪損壞(若損壞,會伴隨金屬撞擊聲)】。
就在這不到兩秒的錯身時間里,零已經完成了對 “噩夢” 的一次完整數據更新。
烈風的身影沒有絲毫停頓,他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曾經隨意就能捏碎的 “廢鐵”,此刻正在冷靜地分析他的機體故障。三道身影逐漸遠去,腳步聲從 65 分貝降至 40 分貝、20 分貝,最終消失在通道盡頭。應急燈依舊在閃爍,紅色的光重新籠罩了零所在的角落。
零緩緩直起身,左肩離開墻面時,他用手指輕輕拂去裝甲上的銹跡 —— 不是因為在意整潔,而是為了確認墻面的材質(低碳鋼,判定無回收價值)。他沒有回頭,也沒有因為 “逃過一劫” 而松一口氣,只是調整了一下前往 D-19 區的路線(根據烈風小隊的巡邏方向,避開他們可能折返的區域),然后繼續邁開步伐,每一步依舊是精確的 15 厘米。
地面上,被烈風小隊腳步聲震起的金屬碎屑,還在微微跳動。零的傳感器掃過那些碎屑,將其納入 “環境干擾因素” 的子數據庫,然后便不再關注。
曾經,烈風是懸在他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是每次輪回都要規避的 “死亡指令”,是讓他在深夜(基地低功率時段)因能量泵顫抖而無法休眠的噩夢。但現在,烈風只是一個符合 “精英單位行為模型” 的機械體,一個會磨損、會故障、其所有特征都能被記錄和分析的數據集合。
零的核心處理器中,悄然更新了一條日志:【目標 “烈風”,左臂第三關節磨損加劇,下次觀察需重點記錄異響頻率變化,評估是否可作為 “戰術利用點”】。
他走到通道的拐角處,透過破損的觀察窗,看到 D-19 區的垃圾堆放點就在前方 —— 那里有一個半埋在廢料中的通訊器,外殼完好,或許能拆解出可用的觸點。零加快了腳步,不是因為急切,而是因為根據日照模擬(基地頂部有模擬晝夜的燈光系統),還有 40 分鐘就要進入 “夜間低光時段”,他需要在那之前完成資源復核。
剛才與烈風的擦肩而過,就像應急燈閃爍時投下的一道影子,出現,然后消失,沒有在他的 “生存程序” 中留下任何多余的痕跡。
心態的蛻變,從不是某個瞬間的頓悟,而是無數次數據積累、無數次理性分析后,自然而然的結果。當 “恐懼” 被轉化為 “可分析的數據”,當 “噩夢” 被拆解為 “可觀察的特征”,零便不再是那個在夾縫中求生的獵物 —— 他成了站在暗處,記錄一切、分析一切的觀察者。
而觀察者,終有一天會成為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