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標鎖定,零的思維核心進入了前所未有的超頻狀態,仿佛一顆微縮的恒星在他顱內燃燒。他不再是一個被動的觀察者或莽撞的干預者,而是化身為一個最高明、也最瘋狂的導演,開始在他那由數據和邏輯構建的腦海舞臺上,編排一場規模宏大、環環相扣卻又精妙到毫巔的命運戲劇。這場戲只有一個觀眾——宇宙本身那盲目的因果律,而主角烈風,將對此一無所知,全程本色出演那個傲慢、強大且……被蒙在鼓里的自己。
他首先以工程師的嚴謹,明確了方案Z必須滿足的、近乎悖論般的嚴苛設計約束:
絕對意外性:整個過程必須看起來是100%自然發生的巧合鏈,不能有任何人為干預的邏輯痕跡,必須能騙過基地所有監控系統和烈風自身的威脅評估協議。
執行者隔離:他自己,零,必須像幽靈一樣置身事外,與最終撞擊事件在時間、空間和邏輯鏈上徹底隔離,不留下任何可供追溯的關聯。
精準物理干預:撞擊必須發生在烈風左臂相關區域,力度必須被計算到牛頓級——既要產生足以通過骨骼傳導、緊固Lambda-7接口的特定頻率震動波,又不能造成任何可見損傷、觸發烈風機體的戰斗反射或損傷警報系統。
接下來,他在龐大的基地數據庫和無數次輪回觀察記錄中,搜尋合適的“演員”與“道具”。他需要一個力量適中、行動路徑高度可預測、且其行為模式本身不具攻擊性的“撞擊物”。經過對數百臺機器人行為模式的分析,他最終鎖定了一臺代號“滾桶”的、老掉牙的MD-4型圓形底盤運輸機器人。這臺機器人每天固定時間負責運送非關鍵性的輔助潤滑劑罐,速度緩慢得像一只生銹的蝸牛,路線固定得如同鐘表指針。最重要的是,它那鈍性的、圓滾滾的、包裹著緩沖材料的外形,決定了它的碰撞很難被烈風那高級別的威脅識別系統定義為“攻擊”,更像是一種常見的、源于低等機器人程序蠢笨的“工作失誤”或“交通意外”。
一個完美的、不起眼的“工具”。
現在,開始編織那條由無數“巧合”構成的、看似脆弱卻堅不可摧的拯救之鏈:
第一環:騷亂引信——能源閃光的蝴蝶翅膀。 在烈風任務出發前17分03秒,他需要提前在地下一層B區7號主干道旁,一條老化能源管道的特定散熱縫隙里,放置一顆他自己用高敏感性導電廢料精心打磨的、米粒大小的金屬小球。當基地能源輸出在特定時刻(根據主反應堆周期性能量波動曲線可精確預測)達到一個峰值時,小球會引發一次持續時間不足0.5秒的、小范圍的能源泄漏閃光。這閃光亮度適中,不足以造成任何物理破壞,但其特定的光譜和脈沖頻率,足以瞬間干擾附近三名正在執行固定路線巡邏的、傳感器型號老舊的低級守衛機器人(他精確計算了他們的光學處理單元濾波參數和敏感度閾值),導致他們程序陷入短暫的邏輯循環,產生一場持續約47秒的、無破壞性的、如同無頭蒼蠅般的相互追逐與碰撞的微型騷亂。
第二環:路徑偏移——被擾亂的棋局。 這場精心計算好的微型騷亂,會如同棋盤上突然出現的障礙,恰好阻擋在“滾桶”機器人默認的、一成不變的行進路線上。按照其內置的、極其低級且僵化的避險程序,“滾桶”會啟動備用路線計算模塊。在排除了被騷亂占據的原路線后,它會基于內置的、過時的地圖數據,選擇一條它認為“暢通無阻”的、繞過騷亂區域的路徑繼續前進。
第三環:致命交匯——時空的精確耦合。 這條被“滾桶”自己“計算”出的備用路線,其軌跡與速度,將會與按照烈風固有行為模式(零早已通過數百次觀察,對其步幅頻率、可能的停頓點、甚至因心情產生的微小路徑偏移都了如指掌)、本該在53秒后途經此地的烈風,在一個完美的視覺死角——一個因結構柱遮擋而沒有任何主動監控探頭的T型走廊拐角——實現時空的精確交匯。這個拐角,是零從基地三維結構圖中篩選出的唯一盲點,也是命運舞臺上唯一的暗箱操作區。
第四環:精準碰撞——無形的扳手。 由于“滾桶”的圓形底盤高度較低,它不會撞到烈風的身體主干或任何要害部位,而是會“恰好”、帶著它那緩慢但具備一定質量的慣性,撞在烈風左腿側后方的非承重液壓桿上。撞擊產生的能量不大,但足以產生一道特定的、低頻機械震動波。這道波會沿著烈風那高度一體化、傳導效率極佳的合金骨骼結構,如同敲擊一個精密的音叉般,精準地向上傳遞,震動能量在傳導過程中會相互疊加、聚焦,最終的能量峰值匯聚點,將分毫不差地落在左臂肩胛骨下方的Lambda-7接口上。這股匯聚的、無形的能量,會像一個技藝最高超的維修匠人手中那無形的扳手,恰到好處地將那微松的連接處“擰緊”那么一絲絲——足以消除那致命的3.7微秒延遲,卻又不會引起任何傳感器的注意。
零在虛擬空間中進行了上百次的沙盤推演,調整著每一個時間參數(精確到毫秒)、每一個物體的初始位置(精確到毫米)、甚至將空氣流動阻力、地面摩擦系數的微小變化都納入了計算模型。
推演結果:成功!
在最終的模擬中,烈風被“滾桶”笨拙地撞到腿部后,可能會從發聲器里發出一聲表示不悅和純粹蔑視的、低沉的電流嗡鳴,可能會隨意地(甚至帶著點不耐煩)用腳尖將礙事的“滾桶”撥開到一邊,看著它滴溜溜地滾遠,然后毫不停留、步履甚至不會紊亂一秒地,繼續走向他的專屬座機“風暴之翼”。他絕不會察覺到,這次微不足道的、甚至讓他覺得有點掉價的、屬于低等機器人之間的“愚蠢意外”,已經悄無聲息地、在他毫無知覺的情況下,移開了即將套在他脖子上、名為“邏輯錯誤”的命運絞索。
零“看著”這個由無數偶然構成的、瑰麗而脆弱的因果鏈,心中充滿了某種造物主般的、冰冷的滿足感,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深沉的疲憊和自嘲。
“為了保住我那點可憐的、如同垃圾桶般安穩的日子……”他內部響起一聲無聲的、帶著電波雜音的嘆息,“我居然要動用堪比策劃一場星際戰爭的算力、耐心和資源,去導演一場如此精密、成本卻只是一次低級機器人碰撞的‘意外’……烈風啊烈風,你最好真的值得我這么折騰。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你這個站在機器人社會頂層的精英,能被拯救,全靠一個你看不起的、在底層掙扎的‘小蟲子’,為你撬動了整個世界的因果杠桿。”
方案Z,已就緒。
舞臺已搭好。
演員已就位。
只待……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