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那個自稱王二狗的男人扶下山,陸向東一路都未曾言語。
到了山腳的岔路口,那男人便急著要自己走,執意不讓他們再送。
“同志,真是太謝謝你們了!俺家婆娘還在家等著呢,就不耽誤你們了!”
他說著,拖著傷腿,一瘸一拐地就要拐上另一條小路。
姜芷秀眉微蹙。
“你的傷口很深,鐵器帶銹,必須妥善清創,否則極易感染發炎,后果會很嚴重。”
她好心提議:“我帶你回大隊,我那里有干凈的藥和紗布。”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了!”
男人連連擺手,拒絕得又快又急,那副模樣,不像是不想麻煩人,倒像是生怕他們跟上來。
“俺們村有土方子,撒點煙灰草木灰就行了!不勞煩你們了!”
話音未落,他便頭也不回,幾乎是落荒而逃。
看著他一瘸一拐,速度卻絲毫不慢的背影,陸向東眼中,閃過一絲冷光。
一個普通的村民,受了那么重的傷,第一反應不是尋求更徹底的救治,反而是急于擺脫救命恩人?
太可疑了。
姜芷反倒沒想那么多,她現在滿心都是剛到手的這幾味主藥,只想立刻回去給陸向東制藥,徹底根除他體內的頑疾。
回到大隊那間破舊的倉庫,姜芷立刻開始處理藥材。
她將石斛、靈芝等幾味珍稀藥材細細研磨,又配上其他輔藥,用文火精心熬制,最后親手搓成一粒粒大小均勻的黑褐色藥丸。
整個過程,陸向東就靠在倉庫門口,目光始終牢牢地鎖在她身上,從未移開。
“每日早晚各一粒,溫水送服。”
姜芷將裝滿藥丸的小巧瓷瓶遞給他,瓷瓶上,似乎還殘留著她的余溫。
陸向東接過,緊緊攥在掌心。
……
藥丸的效果,好得出乎意料。
僅僅幾天,陸向東便感覺那股盤踞在他體內,折磨他許久的陰寒之氣,被一股溫煦的力量驅散清除了大半。
身體里像是重新燃起了一團烈火,暖洋洋的。
這天清晨,天還未亮透,他便在倉庫后的小樹林里打了一套軍體拳。
拳風呼嘯,虎虎生風!
力道剛猛,勢如奔雷!
整個人的狀態,快要趕上受傷前了!
見姜芷來了,陸向東收了拳勢,拿起搭在樹枝上的軍綠色汗衫隨意擦了擦汗,朝她走來。
姜芷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點了點頭。
“恢復得不錯。”
“藥丸繼續吃,再有三天,你體內的寒毒就能徹底根除。”
然而陸向東聽了,心猛地一沉。
徹底根除...那也意味著,她為他治病的理由,即將消失。
他們之間這點的聯系,也要斷了。
想到這里,他心里有些小小的失落,忍不住開口問。
“你的醫術,很厲害。”
“那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姜芷正在低頭整理藥簍里新采的草藥,聞言頭也沒抬,回答得干脆利落。
“我娘的身體虧空得太厲害,得先幫她把底子養回來。”
她的回答,在陸向東的意料之中,卻讓他心里更空了。
只是為了母親嗎?
就在陸向東心頭思緒翻涌時,姜芷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她抬起頭,目光越過他,望向了遠處云霧繚繞的青翠山巒。
“當然,看病掙工分,只是權宜之計。”
“這片大山,是一座被遺忘的寶庫。很多在醫書上都已絕跡的藥材,在這里,或許還能找到它們的蹤跡。”
“我的本事,不該只用來換幾斤大米,幾個工分。”
她回過頭,迎上陸向東震撼的目光,微微一笑。
“我想做的,是把那些失傳的方子,斷了傳承的針法,一樣一樣地,重新找回來。”
“在這片土地上,用我自己的方式,重建一個屬于我的傳承。”
這一刻,陸向東的心,像是被重錘狠狠砸中!
他看著眼前的女孩,她身形清瘦,穿著打著補丁的粗布衣裳,可她身上散發出的光芒,卻比他見過的任何功勛章都要耀眼奪目!
原來,她要的,從來都不是偏安一隅。
她胸中所藏的,是足以驚艷一個時代的山川與江海!
一股巨大的酸澀和更加強烈的占有欲,瞬間席卷了陸向東全身。
他忽然覺得,將這樣一只本應翱翔九天的鳳凰,困在這個閉塞落后的小山村里,簡直是一種罪過。
而他,又該如何,才能將這道耀眼的光,留在自己身邊?
……
日子一晃,就到了秋收大忙。
紅星大隊全體出動,金色的田野里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
鐮刀揮舞間,沉甸甸的谷穗飄散著醉人的清香。
社員們臉上掛滿汗水,眼里盡是豐收的喜悅。
大隊長趙大山扯著他那標志性的大嗓門,在田埂上來回奔走,指揮著大家伙兒。
“都加把勁兒!趁著天好,趕緊把糧食都收回倉!”
“二隊的,你們那邊速度快點!別跟娘們兒似的磨磨蹭蹭!”
他正喊得起勁,突然,臉色猛地一白,整個人“哎喲”慘叫了一聲,就像一截木樁,直挺挺地就朝后倒了下去!
“隊長!”
“大山叔!”
周圍的社員嚇了一大跳,魂都快飛了,趕緊丟下鐮刀圍了上去。
只見趙大山躺在地上,額頭上豆大的冷汗滾滾而下,雙手死死地撐著后腰,疼得齜牙咧嘴,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快!快把隊長抬回去!”
“不行,這看著嚇人!得趕緊送縣醫院!這肯定是他的老毛病又犯了!”
眾人手忙腳亂,七手八腳地就要去抬人。
“都別動!”
就在這時,一道清冷聲音響起。
眾人下意識地回頭,只見姜芷背著藥簍,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了田埂上。
她剛從后山采藥回來,正好路過這里。
她撥開驚慌失措的人群,快步走到趙大山身邊蹲下,只掃了一眼他痛苦扭曲的臉,又伸手在他腰部的幾個關鍵位置輕輕按了按。
“隊長,你別動,也別緊張。”
姜芷只看了一眼,便已了然于心。
“急性腰扭傷,牽動了你腰椎的陳年舊疾,問題不大。”
“芷丫頭……你……你行不行啊?”人群里,有人忍不住小聲嘀咕。
這可不是頭疼腦熱的小毛病,是隊長的老腰啊!這要是給治出個好歹來……
姜芷充耳不聞,直接無視了那些質疑。
她讓眾人散開些,留出足夠的空間,然后從隨身的小布包里,拿出了一排用布包裹著的,長短不一的銀針。
她捻起一根三寸長的銀針,在火折子上燎烤消毒。
看準了趙大山腰部的腎俞穴,眼神陡然一凝。
手腕微動,沒有絲毫的猶豫,快、準、狠地刺了進去!
圍觀的村民哪里見過這種陣仗,一個個都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趙大山疼得“嘶”了一聲,但劇痛只是一瞬,很快,他就感覺到一股奇異的酸麻感,從銀針刺入的地方迅速擴散開來。
那股鉆心刺骨的劇痛,竟然真的減輕了!
緊接著,大腸俞、委中、承山……
姜芷的手法行云流水,精準利落。
幾根銀針扎下去,原本疼得齜牙咧嘴、在地上冷汗直流的趙大山,臉上痛苦的神情,也迅速緩解了下來。
“哎……哎?好像……好像真不那么疼了……”
趙大山驚奇地發現,自己僵硬像鐵棍一樣的腰,竟然能動了。
這還沒完。
施針完畢,姜芷又走到田埂邊,隨手就拔了幾株最不起眼的牛膝草和馬齒莧,又從藥簍里掏出一些早就磨好的干姜粉。
她找來一塊干凈的石頭,將那幾樣東西放在上面,用另一塊石頭搗得稀爛,混成一灘墨綠色的藥泥。
“來個嬸子,麻煩幫我生一小堆火。”
很快,藥泥被加熱,一股混雜著青草藥香和辛辣姜味的奇特氣味彌漫開來。
姜芷將溫熱的藥泥,均勻地敷在了趙大山的后腰上,又用一塊干凈的布巾包好。
“隊長,你趴著別動,半個小時就行。”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圍在旁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像是生怕錯過什么神跡降臨的瞬間。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半個小時后,姜芷解開布巾,取下藥泥,然后將銀針一一拔出。
“好了,隊長,你試試,慢慢站起來。”
趙大山將信將疑,在兩個社員的攙扶下,小心翼翼地撐著地,嘗試著,一點一點地,站起身。
他竟然……
真的站起來了!
雖然動作還有些緩慢,但腰上那股要命的劇痛,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試著,往前走了兩步。
穩穩當當!
“我的天爺啊!”
“這……這就好了?!”
“比去縣醫院吃藥打針還快!這簡直是神了!神仙手段啊!”
田埂上,瞬間爆發出雷鳴般的驚呼和議論聲!
趙大山自己更是激動得一張老臉漲得通紅,他一把抓住姜芷的手。
“芷丫頭!你……你這可是幫了我天大的忙了!”
“你不是什么小神醫,你就是我們紅星大隊的活菩薩啊!”
他當著全村人的面,中氣十足地高聲宣布。
“我決定!獎勵姜芷同志,一百個工分!”
“另外!再從大隊糧倉里,撥三十斤最好的大米給她!”
一百個工分!
三十斤精細的白花花的大米!
人群再一次炸了鍋!
這獎勵,簡直豐厚到讓人眼紅!
一個最壯的勞力,累死累活在大太陽底下干一個月,也掙不到這么多啊!
這消息,第一時間就傳回了姜家老宅。
正在院子里擇菜的王桂香,和躺在炕上哼哼唧唧的姜老太,聽到這個消息,兩個人的眼睛,瞬間就紅得像要滴血!
“一百個工分?三十斤大米?”
王桂香手里的爛菜葉子都忘了扔,聲音尖利得變了調。
“憑什么!她憑什么拿這么多!”
姜老太更是猛地從炕上坐了起來,嫉妒得全身都在抽痛。
那可是一百個工分啊!
是白花花的三十斤大米!
這些,原本都該是她們老姜家的!都該是她寶貝大孫子的!
現在,全進了那個小賤人的口袋!
姜老太越想越氣,越想越不甘心,那張老臉都扭曲了。
她一巴掌重重拍在炕沿上,對著王桂香咬牙切齒地開了口。
“不行!”
“咱們不能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
“她姜芷再怎么能耐,也是我姜家的孫女!她爹還是我兒子!她掙了這么多,就必須拿出來孝敬長輩!”
“你去!現在就去!把那個小賤人給我叫過來!”
“我今天非要讓她把吃進去的東西,連本帶利,全都給我吐出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