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芷坐在顛簸的吉普車里,目光掠過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象。
街道兩旁,是清一色的土坯墻,上面用白石灰刷著鮮紅的標語。
“農業學大寨!工業學大慶!”
幾個穿著藍灰的確良衣裳的干部騎著“永久”牌自行車,清脆的鈴聲響了一路。
供銷社門口排著長隊,人們手里攥著布票和糧票,臉上是麻木又帶著點期盼的神情。
國營飯店的煙囪正冒著滾滾白煙,空氣中飄散著獨屬于這個年代的,混雜著煤煙與粗糧的樸素氣息。
這就是七十年代的縣城。
落后卻鮮活。
車子最終在縣革委會家屬院的一棟二層小樓前停穩。
姜芷跟著秘書走進屋子,一股濃烈刺鼻的藥膏味便撲面而來,讓她蹙了蹙眉。
客廳里,一個穿著嶄新白大褂的年輕男人早已等候多時。
王建國雙手插在口袋里,上下打量這個從鄉下來的“小神醫”。
瘦小,干癟。
怎么看,都像個營養不良的黃毛丫頭,能有什么本事?
姜芷的目光沒在他身上停留半秒,徑直走到了病床前。
床上的老太太,痛苦呻吟,整條胳膊抓得血肉模糊,皮膚紅腫潰爛,黃色膿水滲出,觸目驚心。
姜芷沒有診脈。
她只看了一眼老太太的皮膚,又湊近了些,聞了聞空氣中那股混雜的藥味。
一望,一聞,心如明鏡。
“濕疹。”
她淡淡開口。
“本來只是小毛病。”
“但長期錯用虎狼之藥,以毒攻邪,卻不知病根在內,藥毒攻心,損傷了皮肉肌理,才會糜爛至此。”
“虎狼之藥?!”
王建國當場就炸了!
這不就是在指著鼻子罵他嗎!
“小同志,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我給周阿姨用的,都是從國外進口的特效藥膏,有科學依據的!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害人的虎狼之藥?!”
姜芷回頭看他。
“再好的藥,用錯了癥候,就是穿腸的毒藥。”
“老太太病根在于體內濕熱郁結,不得宣發。你卻只知在皮表涂抹壓制,如同治水,只知堵,不知疏。”
“洪水被堵,無路可去,自然會沖毀堤壩,反噬身體。”
王建國被她這番話說得有點懵,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周主任也聽得半懂不懂,但看姜芷成竹在胸的模樣,心里燃起了希望。
“那……姜同志,我母親這病,還有救嗎?”
“有。”
姜芷轉身,從布包里拿出那套銀針。
“病根在內,當以湯藥清熱利濕,驅內邪。”
“病癥在外,當以草藥外敷,拔毒生肌。”
“內外同治,就能根除。”
她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最關鍵的。
“但湯藥見效慢,老太太瘙癢難耐,等不了。”
“我先用針灸截斷癢意,為后續治療爭取時機。”
針灸!
聽到這兩個字,王建國徹底失態了!
“不行!我堅決反對!”
他猛地往前一步,張開雙手攔著。
“針灸?你知道那上面有多少看不見的細菌嗎?老太太的皮膚已經潰爛,這和直接把細菌往傷口里送有什么區別?!”
“還有你說的什么湯藥,成分不明,劑量不清!這完全是偽科學!”
“周主任,你可要想清楚!這絕不是開玩笑,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萬一出了醫療事故,誰來負責?!”
這話一說,周主任和他愛人臉上的希望又黯淡下去。
是啊。
一個是縣醫院重點培養的西醫高材生,說得頭頭是道,有理有據。
另一個,只是個從鄉下來的赤腳醫生,年紀輕輕,拿著幾根銀針,看著就瘆人。
“王醫生說得對……”周主任的愛人拉了拉丈夫的衣角,“要不……要不還是算了吧……”
周主任的心,亂成了一鍋粥。
就在他即將動搖時,姜芷看著王建國,開始反駁。
“西醫講細菌,中醫講邪氣。”
“王醫生是吧,你只看到針尖可能帶菌,卻看不到針刺穴位,能調動人體自身正氣,祛除內邪。”
“老太太的病,拖不起了。”
“再用你的藥膏涂下去,濕毒內陷,由皮入臟,到時候就不是癢,是要命了。”
“你!”
王建國被這句“要命了”刺激得臉色鐵青,渾身發抖。
“你什么你?”姜芷抬頭,直視著他。
“你敢不敢賭?”
“賭什么?”
“就賭我這一針下去,老太太的癢,是停了,還是更重了。”
“如果停了,你閉嘴,看著我治。”
“如果更重了,我立刻走人,后續有任何問題,我姜芷一力承擔,絕不連累你半分!”
這番話,擲地有聲!
王建國被她這股氣勢震得一愣。
周主任猛一拍大腿!
“好!”
“就這么辦!”
他豁出去了,轉頭看向王建國,“王醫生,我娘都這樣了,死馬當活馬醫!出了任何事,我周某人擔著,跟你,跟姜同志,和醫院都沒有半點關系!”
話說到這個份上,王建國再阻攔,就成了不知好歹。
他只能黑著臉,往后退了一步,雙臂抱在胸前,擺出一副“我看你怎么收場”的架勢。
姜芷不再多言。
她捻起一根三寸長的銀針,在酒精燈上燎烤消毒。
然后,她走到床邊,對老太太柔聲說:“阿姨,別怕,很快就不癢了。”
話音未落,她眼神陡然一凝!
手腕微動,銀針已經刺入了老太太手臂上的曲池穴!
“啊!”
老太太下意識地驚呼,但沒有痛苦,反而帶著一絲酸麻和舒暢。
緊接著,合谷、血海、三陰交……
姜芷的手法行云流水,讓人眼花繚亂。
不過短短一分鐘,十幾根銀針已經穩穩地扎在了老太太的四肢上。
王建國在旁邊看得心驚肉跳,嘴巴張了又張,最終沒敢出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老太太。
一秒。
兩秒。
十秒。
奇跡,就這么發生了。
原本還在床上輾轉反側,不住呻吟的老太太,身體扭動的幅度,漸漸小了。
臉上的痛苦神情,慢慢舒展開來。
最后,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不……不癢了……”
“真的……真的不癢了……”
說完這句話,她眼皮一沉,竟然就這么睡了過去。
想來是已經有一段日子沒睡好覺了。
“……”
王建國臉上的表情,徹底凝固。
這……這怎么可能?!
這不科學!
完全違背了他學了這么多年的醫學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