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鐵門在她身后合攏。
“哐當——”
那聲音沉悶得像是地獄關上了大門,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光明與秩序。一股混雜著潮濕、霉菌和淡淡血腥味的氣息撲面而來。
秦夢如的鼻翼微微動了動,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她強行壓下了那股不適。
光線昏暗,只有幾盞懸掛在半空中的老式煤油燈,投下搖曳昏黃的光暈,將人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如同鬼魅。
秦夢如的瞳孔微微收縮,迅速適應了這里的黑暗。
這里不是倉庫,更像一個……地下的斗獸場。
一個巨大的環形空間,中間是一個用粗糙石頭壘起的高臺。高臺下是一圈一圈向下延伸的座位,此刻已經坐滿了人。
影影綽綽,不下百人。
沒有人說話,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抑。
所有人都穿著寬大的斗篷,或者戴著各式各樣的面具,將自己隱藏在陰影里。
那些從面具下,從兜帽里投射出來的目光,充滿了貪婪、警惕、與麻木不仁的惡意。
秦夢如能感覺到,在她踏入這里的一瞬間,至少有十幾道不懷好意的目光像冰冷的毒蛇一樣纏上了她的身體,她的黑色皮衣在這里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她沒有絲毫的退縮,她的后背挺得筆直,下巴微微揚起,眼神冰冷地掃視了一圈。
那些窺探的目光在她那如同女王般冷傲的氣場下,有幾道下意識地移開了。
一個枯瘦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她面前,像一具被風干了的木乃伊。
他穿著一件破舊的灰色長袍,臉上溝壑縱橫,一雙眼睛是渾濁的死灰色,看不到一絲活人的氣息,他伸出一只如同雞爪般干枯的手,聲音沙啞得像是兩塊砂紙在摩擦。
“信物。”
秦夢如面無表情地將那枚光緒元寶放在了他的手心,老人用兩根手指夾起那枚古錢幣,湊到渾濁的眼前看了看,又用指甲在上面輕輕彈了一下。
“叮——”
一聲清脆的回響。
老人點了點頭,側過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秦夢如邁開腳步,從他身邊走過。
她找了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位置坐了下來,將自己融入了黑暗里。心跳得很快,一下一下用力地撞擊著她的胸膛,但她的臉上一片冰冷。
不能露怯。在這里恐懼是催命的毒藥,一旦表現出絲毫的軟弱,立刻就會被這群餓狼撕成碎片。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晚上十點整。
“鐺——”
一聲悠揚而古老的鐘聲響起,整個會場瞬間變得更加安靜,連呼吸聲都消失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中間那個石臺。
一道肥胖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了石臺之上,那是一個穿著暗紅色唐裝的胖子,圓滾滾的臉上始終掛著彌勒佛般的笑容,但那笑意不達眼底。
他的眼睛很小,瞇成一條縫,偶爾開合間會閃過一絲精明而又殘忍的光。
“歡迎各位,來到這個月的鬼市。”
胖子的聲音很溫和,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老規矩,不多說。看貨出價,價高者得。鬼市的規矩,我想不用我再重復了吧?”
他笑瞇瞇地掃視了一圈臺下。
“錢,在這里是最低賤的東西,我想要的是等價的‘價值’。”
他拍了拍手,兩個穿著黑色勁裝,臉上戴著惡鬼面具的大漢抬著一個蒙著黑布的托盤走了上來。
胖子一把掀開黑布,托盤里是一把造型古樸的短刀。
刀身銹跡斑斑,卻依然能看到上面殘留著無法洗凈的黑褐色血跡,一股若有若無的煞氣從刀身上散發出來。
“前朝恭親王的佩刀,‘斬魂’。”
胖子笑呵呵地介紹道。
“據說,這把刀下有三百二十七條冤魂,夜深人靜的時候還能聽到哭聲呢。起價,一件能讓我看得上眼的‘故事’。”
臺下一片死寂,過了許久,一個陰冷的聲音從角落里響起。
“我用我仇家一家七口的人頭來換。”
胖子臉上的笑容不變。
“不夠有趣。”
又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
“我用天南市地下拳場連續三年的經營權來換。”
胖子搖了搖頭。
“俗氣。”
會場再次陷入沉默。
秦夢如的心沉了下去,這里的交易規則比她想象的還要詭異。
又過了幾個拍品,有據說能讓人青春永駐的丹藥,有裝著一顆還在微微跳動的心臟的水晶盒,但無一例外,都被那個胖子以各種理由否決了,他似乎在享受這種玩弄人心的感覺。
終于,胖子臉上的笑容變得濃郁了幾分。
“好了各位,開胃菜結束,接下來是今晚的壓軸之物。”
他再次拍了拍手,那兩個惡鬼面具大漢,這一次是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紫檀木的盒子走了上來。
盒子打開的瞬間,一股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異香瞬間彌漫了整個會場。
那香味清冷而悠遠,仿佛來自九天之外,僅僅是聞上一口就讓人感覺四肢百骸的疲憊都被一掃而空,精神為之一振。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那一瞬間變得粗重起來,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貪婪與狂熱。
盒子里靜靜地躺著一塊拳頭大小,形狀不規則的灰白色蠟狀固體。它看起來平平無奇,卻散發著柔和的光暈,仿佛一塊會呼吸的玉石。
“極品龍涎香,重三百二十克。”
胖子瞇著眼睛,一臉陶醉。
“其價值,我想不用我多說了吧?”
“起價。”
胖子的聲音陡然變得嚴肅。
“一個,能讓我滿意的承諾。”
臺下瞬間炸開了鍋。
“我出我名下‘天譽大廈’的全部產權!”
一個戴著金色面具的男人激動地站了起來,他的聲音里充滿了勢在必得。
胖子看都沒看他一眼。
“鬼市不收廢紙。”
那個男人瞬間漲紅了臉,卻不敢有絲毫反駁,只能悻悻地坐了下去。
“我出《玄門十六針》的孤本!”
另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胖子瞥了一眼那本泛黃的古籍。
“殘篇而已,不值。”
“我出我三十年的陽壽!”
一個聲音凄厲地叫道,胖子臉上的笑容帶著一絲憐憫。
“你的命,在我這里一文不值。”
接連幾個報價都被否決,會場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所有人都知道,這塊龍涎香是真正的稀世珍寶,但鬼市主人開出的條件也同樣虛無縹緲得讓人無從下手。
眼看著這件寶物就要流拍,秦夢如知道,她不能再等了。她深吸一口氣,緩緩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瞬間,全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有驚艷有疑惑,但更多的是看好戲的輕蔑。
一個連斗篷都不穿的女人,能拿出什么東西來?
胖子也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瞇著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玩味。
“這位小姐,你有什么好東西要拿出來給老夫開開眼?”
秦夢如迎著所有人的目光,聲音清冷而堅定,傳遍了整個會場。
“我沒有什么孤本秘籍,也沒有什么奇珍異寶。”
臺下傳來一陣壓抑的嗤笑聲,秦夢如沒有理會。
“我只有一個承諾,來自秦氏集團新任董事長葉不凡的承諾。”
“葉不凡”三個字一出口,臺下大部分人都露出了茫然的表情,他們這些活在陰影里的人并不關心商界的新聞。
但那個胖子,瞇著的眼睛卻猛地睜開了一絲縫隙!
秦夢如的聲音繼續響起,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他日葉不凡登頂天海,欠鬼市之主一個人情。無論何事,只要不違天理,不傷人倫。”
“他,絕不推辭。”
全場死寂,所有人都像看瘋子一樣看著秦夢如。
一個承諾?還是一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毛頭小子的承諾?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哈哈哈哈……”
終于有人忍不住笑出了聲,那笑聲充滿了嘲諷。
然而,石臺之上,那個胖子臉上的笑容卻消失了。他死死地盯著秦夢如,那雙小眼睛里第一次爆發出駭人的精光,仿佛要將秦夢如的靈魂都看穿。
整個會場的氣壓仿佛都在那一瞬間降到了冰點。
許久,胖子臉上的肌肉動了動,又重新堆起了那彌勒佛般的笑容。
只是這一次,那笑容里似乎多了一點不一樣的東西。
“你是何人?你為他人作出的承諾,我憑什么信?”
秦夢如直視著他,沒有絲毫的畏懼。
“就憑我叫秦夢如,是葉不凡的女人。我的話,就是他的話。”
胖子的眼睛瞇得更緊了。
“葉不凡……好大的口氣,秦夢如……好大的膽魄。”
他緩緩地,緩緩地點了點頭。
“這個承諾,我收了。”
他拿起那個裝著龍涎香的紫檀木盒,隨手向前一拋。那個盒子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秦夢如的懷里。
“成交。”
兩個字,輕飄飄的,卻像兩記重錘狠狠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全場一片嘩然,沒有人能理解,為什么。
為什么一個虛無縹緲的承諾能換走這價值連城的龍涎香。
秦夢如抱著那個紫檀木盒,入手溫潤,她甚至能感覺到里面那塊龍涎香傳來的奇異律動。
她成功了。她沒有絲毫停留,抱著盒子轉身就向出口走去。
在她轉身的瞬間,她能感覺到身后那數十道貪婪、嫉妒、怨毒的目光,像利箭一樣扎在她的背上。
她知道,真正的危險從這一刻才剛剛開始。
走出那扇鐵門,只是第一步。
能不能活著走出這片廢棄的碼頭區,才是關鍵。
秦夢如的腳步沒有一絲一毫的紊亂,她的手悄悄伸向了腰間,那里藏著一把冰冷的,已經上了膛的勃朗寧。
這個小小的木盒,此刻重若千鈞,它承載的是秦家的未來,也是……那個男人的未來。
無論如何,她都要把它完好無損地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