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谷的月光,總帶著一股洗不掉的腥氣。
陳默蜷縮在一具半腐爛的獸尸旁,借著微弱的光,能看到自己斷骨處外露的慘白。過去三天,他全靠啃食腐肉和飲露水生還,身體的劇痛早已麻木,取而代之的是識海里那片血色念景帶來的、無休止的精神撕扯。
“啪嗒。”
一滴粘稠的液體落在他臉上,帶著濃重的血腥味。陳默艱難地轉(zhuǎn)動眼珠,看到頭頂?shù)目輼渲ι希P著一條水桶粗的黑鱗蛇,蛇信子吞吐間,一雙豎瞳冷冷盯著他,像在打量一塊即將入口的腐肉。
換作尋常時候,他早已嚇得魂飛魄散。但此刻,識海里的念景突然劇烈波動——陳烈踩碎他骨頭時的獰笑,與黑鱗蛇的冰冷目光重疊在一起。
“滾!”
陳默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那股被惡念絲催化的暴戾瞬間沖垮了恐懼。幾乎同時,他感覺到識海里的念核猛地一顫,周圍纏繞的灰黑色念絲竟有了一絲微弱的響應,像被無形的手撥動的琴弦。
黑鱗蛇似乎被這股兇戾震懾,又或許是嫌棄他這副殘軀不夠新鮮,盤旋片刻,終于滑入了黑暗的密林。
陳默喘著粗氣,冷汗浸濕了后背。剛才那一瞬間,他清晰地感覺到,念絲的波動與自己的情緒是同步的。
“恨意……能影響它們?”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識海里的血色念景又開始重復——陳烈的靈鞭落下,妹妹的身體抽搐了一下,沒了聲息。劇烈的痛苦和憤怒再次襲來,念核周圍的惡念絲瘋狂扭動,那道細密的裂縫似乎又擴大了一絲,陰冷的氣息順著裂縫鉆出來,讓他太陽穴突突直跳,恨不得立刻找到陳烈同歸于盡。
“不行……不能被控制……”
陳默死死咬住舌尖,用**的疼痛對抗那股瘋狂。他強迫自己閉上眼,不去想雜院的慘狀,而是聚焦在念核上——那顆由恨意與求生欲凝成的核心,此刻正散發(fā)著幽暗的光,像一顆即將熄滅的余燼。
他試著去“看”那些圍繞念核的惡念絲。
這很難,就像用意念去抓一縷風。但他沒有放棄,一遍又一遍地嘗試。父母臨終前的眼神,妹妹攥著青紋果的小手,這些畫面不再是催他瘋狂的毒藥,反而成了他凝聚心神的錨點——他要活下去,要報仇,就必須先掌控這該死的念絲!
不知過了多久,當?shù)谝豢|晨光穿透谷中薄霧時,陳默突然“觸”到了一根相對纖細的惡念絲。
那根念絲里,蘊含的是一個死者的恐懼——從殘留的碎片情緒來看,像是個被家族拋棄的旁系子弟,和他一樣死在了野人谷。
就在“觸碰”的瞬間,識海里的血色念景突然卡頓了一下。原本重復播放的雜院場景中,竟短暫地插入了一個模糊的畫面:一個少年被推下懸崖,臉上滿是和他相似的絕望。
“這是……念絲里的記憶碎片?”
陳默心頭一震。他想起了那本在家族雜役房偶然翻到的、殘破的古籍上提過的只言片語——萬物有靈,情緒凝絲,絲載記憶。
原來,這些惡念絲不僅帶來污染,還承載著死者的情緒與記憶!
他試著用意念去“推”那根念絲。
念絲劇烈地掙扎起來,帶著一股陰冷的抗拒,仿佛要反過來侵蝕他的神智。陳默咬緊牙關(guān),將“我要控制它”的執(zhí)念灌注其中,念核也隨之微微發(fā)熱,散發(fā)出一股微弱的吸力。
僵持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那根惡念絲終于停止了掙扎,像被馴服的毒蛇,乖乖地繞著念核盤旋起來。
而識海里的血色念景,也隨之發(fā)生了一絲微妙的變化——雜院的場景依舊在重復,但畫面邊緣,多了一抹極淡的、屬于懸崖的灰影。
“有用!”
陳默心中涌起一絲狂喜。這微弱的掌控感,就像在無邊黑暗中抓住了一根稻草。他立刻嘗試去觸碰第二根、第三根惡念絲……
過程異常艱難。每一根惡念絲都帶著強烈的負面情緒,有的是怨毒,有的是不甘,有的是純粹的殺戮欲。每一次觸碰,都像在與一個瘋狂的靈魂搏斗,他的神魂被撕扯得劇痛難忍,好幾次都差點陷入昏厥。
但他沒有停下。
渴了,就喝草葉上的露水;餓了,就忍著惡心啃一口腐肉;累了,就靠在尸堆上短暫瞇一會兒,醒來后繼續(xù)與念絲搏斗。
他的身體依舊是殘破的,但識海里的念核,卻在這一次次的搏斗中,變得越來越凝實。雖然邊緣的裂縫還在,惡念的侵蝕也未停止,但他已經(jīng)能勉強掌控一小部分念絲了。
三天后,當他成功“馴服”第十根惡念絲時,識海里的血色念景突然發(fā)生了一次明顯的“迭代”。
原本模糊的畫面變得清晰了些許,更重要的是——他能讓畫面暫停了。
當他集中意念時,雜院門口的場景會定格在陳烈揮鞭的瞬間,那猙獰的表情、靈鞭上流轉(zhuǎn)的靈氣,都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這就是……絲芽境的碎片念景?”陳默喃喃自語,心中卻沒有多少喜悅。
他很清楚,這些被掌控的念絲,本質(zhì)仍是惡念。它們就像一群暫時蟄伏的毒蛇,一旦他的意志松懈,就會立刻反噬。而且,隨著他對念景的掌控加深,那些死者的記憶碎片也越來越多,有時他甚至會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記憶,哪些是念絲里的。
比如此刻,他閉上眼,腦海中除了父母妹妹的樣子,還會閃過一個陌生婦人的笑臉,那是某根念絲里殘留的、屬于“家”的溫暖記憶。這記憶與周圍的惡念格格不入,卻讓他緊繃的心弦,有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松動。
“家……”
陳默的眼眶有些發(fā)熱。他下意識地摸向胸口,那里貼身藏著半塊玉佩——那是母親留給他的唯一遺物,也是這野人谷里,除了仇恨之外,唯一能讓他感覺到一絲溫度的東西。
就在玉佩被指尖觸碰到的瞬間,異變陡生!
那半塊玉佩突然散發(fā)出極其微弱的白光,一道極其纖細、近乎透明的念絲,從玉佩中飄了出來,像一縷溫柔的風,緩緩融入了他的識海。
這根念絲里,沒有惡念,沒有怨恨,只有一股純粹的、帶著暖意的情緒——那是母親對他的擔憂與疼愛,是這枚玉佩常年被母親貼身佩戴,浸染了她的情緒后,凝結(jié)成的“善念絲”!
當這根善念絲進入識海的剎那,原本瘋狂扭動的惡念絲竟瞬間安靜了下來,像是遇到了克星。識海里那道因惡念侵蝕而出現(xiàn)的裂縫,也被這股暖意包裹,邊緣的擴張似乎……停止了!
陳默愣住了,隨即狂喜!
他終于明白,古籍上那句被他忽略的話是什么意思了——“善惡相濟,念核方安”。
原來,對抗惡念的方法,不是強行壓制,而是引入善念絲!
可這枚玉佩里的善念絲太過微弱,只夠暫時穩(wěn)住裂縫。想要徹底清除惡念的污染,他需要更多的善念絲。
可野人谷里,只有尸山血海,哪來的善念?
陳默看向谷外的方向,那里是陳氏家族的領(lǐng)地。他知道,那里有他需要的東西,更有他必須報的仇。
但他現(xiàn)在手腳盡斷,連站都站不起來,如何離開這野人谷?
就在這時,谷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幾聲囂張的笑罵。
“快點,家主說了,把那幾個叛徒的尸體扔進來,讓他們跟這谷里的野狗作伴!”
“嘿嘿,聽說這野人谷里有不少好東西呢,說不定能撿到點漏。”
腳步聲越來越近,幾道身影出現(xiàn)在谷口,為首的那個,陳默就算化成灰也認得——正是當初跟著陳烈,動手打斷他骨頭的主家子弟,陳虎!
陳默的瞳孔驟然收縮,識海里的念核瘋狂震顫,那些被他馴服的惡念絲,瞬間變得躁動起來,帶著一股嗜血的渴望,幾乎要沖破他的掌控!
新的危機,已在眼前。而這一次,他手中有了武器——那片由仇恨與血債編織而成的,碎片念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