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
京都這座巨大的鋼鐵森林,在經歷了一夜詭異的死寂后又開始不情不愿地蘇醒。
車流,人流,信息流。一切都像往常一樣,但只有站在食物鏈頂端的那一小撮人知道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那是一種懸在頭頂的,看不見的冰冷。
廢棄別墅,二樓那間還算干凈的臥室里。
謝流煙捏著那部嶄新的手機,屏幕上亮著一個名字:劉海。
京都銀監司副司長,馬衛國最忠心的一條狗。
謝流煙深吸了一口氣,那股子混雜著灰塵與腐朽的氣味鉆進肺里,讓她無比清醒。
她緩緩將濁氣吐出,再睜眼時眼神已經徹底變了。
那份屬于葉家大嫂謝流煙的溫婉、堅忍、沉靜,被一種冰冷的帶著華爾街銅臭與血腥味的傲慢徹底覆蓋。
她死了,現在坐在這里的,是沈清秋。
電話撥通。
嘟…嘟…響了兩聲,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諂媚又帶著一絲驚惶的聲音。
“喂?您……您好?請問是哪位?”
劉海的聲音很小心,他一整晚都沒睡好,馬衛國的失蹤和曹家的滅門像兩座大山壓在他的心口。
謝流煙沒有回答,她只是輕輕地用指節敲了敲桌面。
咚咚咚。
那聲音通過聽筒傳過去,在死寂的沉默中被無限放大,像死神的腳步聲。
電話那頭的劉海,呼吸明顯變得粗重起來。
“喂?您……您到底是誰?不說話我掛了!”
他的聲音里透著色厲內荏的虛弱。
“劉副司長。”
謝流煙終于開口了,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慵懶的磁性,每個字的發音都標準得像教科書。
“好大的官威啊。”
劉海的心臟猛地一抽!
他聽出來了,對方是女人,一個很年輕的女人。
可這聲音里那股子居高臨下的壓迫感,卻讓他感覺自己像是在被某個他根本惹不起的大人物俯視。
“你……你是誰?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找你,是給你一個機會。”
謝流煙端起桌上那杯已經涼透了的白水,喝了一口。
“一個讓你把那個‘副’字去掉的機會。”
轟!劉海的腦子里像是有個炸雷炸開了!
他一屁股從辦公椅上彈了起來,因為動作太大,甚至撞翻了桌上的文件。
“你……你胡說八道什么!我聽不懂!”
他的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恐懼而變得尖利。
“聽不懂?”
謝流煙輕笑了一聲,那笑聲里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
“馬衛國死了,他的位置空出來了,盯著的人可不少。”
“你跟了他五年,他這些年通過‘天豐信托’和‘四海資本’洗出去的錢,每一筆你都有經手。”
“你猜,如果我把這些賬本的復印件,匿名寄給你那幾個競爭對手,他們會不會很高興?”
“或者……我直接寄給紀監委?”
劉海的身體開始抖,不是裝的,是控制不住的生理反應,冷汗瞬間濕透了他的襯衫。
魔鬼!這個女人是魔鬼!她怎么會知道得這么清楚!
“你……你到底想怎么樣!”
劉海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
“很簡單。”
謝流煙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面那片破敗的景象。
“我要成立一家投資公司,需要一塊進入京都金融圈的敲門磚。”
“馬衛國之前負責的那幾家問題企業的破產清算和資產重組,我要了。”
“三天之內,我要看到所有合法的手續文件擺在我的辦公桌上。”
“辦得好,司長的位置是你的,辦不好……”
謝流煙沒有說下去,但劉海已經能想象到自己的下場。
“我……我憑什么相信你?”
劉海還在做最后的掙扎。
“你沒有資格跟我談條件。”
謝流煙的聲音冷了下來。
“你只有兩個選擇,要么,做我的狗繼續往上爬。”
“要么,現在就去紀監委自首,爭取寬大處理。”
“我給你十分鐘時間考慮。”
說完,謝流煙直接掛斷了電話。
她沒有看手機,只是靜靜地看著窗外。
劉海會打回來的,因為貪婪,是人性中最容易被掌控的弱點。
……
別墅,地下室。
陰暗,潮濕,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重的霉味和土腥氣。
但此刻,這里卻亮著幾盞刺眼的強光工作燈。一個巨大的防水帆布鋪在地上,上面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箱子。
“老鬼”送來的“禮物”到了。
四嫂徐穎絳正蹲在地上,像一個得到了心愛玩具的孩子,一件一件地拆著那些箱子。
離心機,光譜分析儀,高壓液相色譜儀……還有一排排貼著骷髏標簽,裝著各種顏色液體的試劑瓶。
這些東西,任何一件流出去都足以在京都引起一場地震。但現在,它們全都成了徐穎絳的私人藏品。
三嫂秦詩玥站在一旁,手里拿著一個平板電腦,上面是她只用了一個晚上就整理出來的,關于李承業的所有資料。
“李承業,男,五十二歲,京都電視臺副臺長。”
“嗜好:權力,美色,古巴雪茄,還有……二十年陳的拉菲。”
“身體狀況:有遺傳性心臟病史,長期服用硝酸甘油,情緒激動時容易引發心絞痛。”
秦詩玥的聲音很冷靜,像一個沒有感情的AI。
“他每周二、周四的晚上,都會去一家叫‘金鳳凰’的私人會所。”
“在那里,他有一個專屬的包廂和一個專屬的鋼琴師。”
徐穎絳停下了手里的動作,她抬起頭,扶了扶鼻梁上那副不存在的眼鏡。
“心臟病?”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帶著學者氣息的微笑。
“那可太有意思了。”
她從一堆瓶瓶罐罐里,拿出了一個小小的棕色玻璃瓶,瓶身上沒有任何標簽。
“這是我以前研制的一種神經調節劑,無色無味,能輕易溶于任何液體。”
“它不會直接作用于心臟,只會無限放大服用者的情緒波動。”
“一點點的緊張會被放大成恐懼,一點點的興奮會被放大成癲狂。”
“你說……”
徐穎絳看著秦詩玥,鏡片下的眼睛里閃爍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光。
“如果一個有心臟病的人,在極度亢奮的狀態下,再聽到一點點讓他恐懼到極致的消息,他的心臟……會怎么樣?”
秦詩玥的身體微微一顫,她看著徐穎絳,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平日里文靜內向的四妹。她會變成一顆,自己引爆自己的炸彈。
……
夜,金鳳凰會所。
這里是京都最頂級的銷金窟,能出入這里的非富即貴。
三樓最深處的一間VIP包廂里,空氣中彌漫著雪茄和昂貴香水的混合氣味。
李承業半躺在柔軟的真皮沙發上,一臉愜意。他晃動著杯中那猩紅的液體,聽著旁邊下屬的匯報,臉上帶著一絲不屑的冷笑。
“你是說,劉謙棱那條老狗被人耍了?”
“是啊臺長,聽說紀監委那邊都介入了,現在整個六扇門都焦頭爛額,哪還顧得上查什么曹家滅門案。”
“哼。”
李承業冷哼一聲,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
“一群廢物。”
“一個從牢里爬出來的雜碎就把他們嚇成這樣。”
“五年前我們能讓葉家滿門覆滅,五年后,碾死一只臭蟲還不是動動手指頭的事?”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通知下去,今晚的午夜檔,重播五年前那期‘葉家叛國案’的專題報道。”
“我要讓整個京都的人都再回憶回憶,葉家是怎么死的。”
“我要讓那個叫葉天龍的雜碎知道,輿論這把刀永遠握在我們手里!”
“是!臺長英明!”
下屬點頭哈腰地退了出去。
李承業舒服地吐出一個煙圈,他感覺自己就是這座城市的王。
就在這時,包廂的門被輕輕推開。
一個穿著白色長裙的女人走了進來,她沒有看李承業,徑直走到了那架黑色的三角鋼琴前,坐下,是一個新來的鋼琴師。
李承業的眼睛亮了,這個女人他見過一次,驚為天人。
尤其是那雙彈鋼琴的手,纖細白皙,像最上等的羊脂玉雕琢而成。
他甚至產生了一種荒唐的念頭,用這樣一雙手來給他點雪茄,會是什么樣的滋味。
“彈一曲。”
李承業靠在沙發上,用一種命令的口吻說道。
“彈點高興的,爺今天心情好。”
那個女人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她的手指輕輕落在黑白琴鍵上。
叮——一聲清脆的琴音響起,可那旋律卻不是什么歡快的曲子,而是一首帶著無盡悲涼與哀傷的安魂曲。
李承業的眉頭皺了起來。
“我讓你彈高興的!你聽不懂人話嗎!”
他有些惱怒。
那個女人卻仿佛沒有聽見,依舊自顧自地彈著。
那琴聲很奇怪,帶著一種詭異的魔力,像一只無形的手鉆進李承業的耳朵,撫摸著他的心臟,撩撥著他的神經。
他感覺自己的心跳在不受控制地加速,血液開始升溫,一股莫名的燥熱從他的小腹升起。
他看著那個女人的背影,那纖細的腰肢,那修長的脖頸,眼神開始變得迷離。
就在這時,另一個穿著服務生制服的女人走了進來,她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杯剛剛調好的雞尾酒。
“李臺長,您的天使之吻。”
李承業沒有多想,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那股燥熱非但沒有被壓下,反而燒得更旺了!
他感覺自己像要爆炸了!他猛地站起身,一把將酒杯摔在地上!
“你!”
他指著那個彈鋼琴的女人,雙眼赤紅。
“過來!”
那個彈鋼琴的女人,二嫂蕭媚茹,終于停下了手。她緩緩轉過身,那張絕美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而那個送酒的女人,四嫂徐穎絳,則悄無聲息地退到了門邊,反手鎖上了門。
咔噠,一聲輕響。
在這間奢華的包廂里像是一聲審判的落槌。
李承業的身體猛地一僵,他那被**燒得混沌的腦子終于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你們……你們是誰?”
蕭媚茹站起身,一步一步地向他走來,她的臉上慢慢綻放出一個冰冷而妖冶的笑容。
“李臺長,貴人多忘事啊。”
“五年前你親手把我們葉家送進地獄的時候,可不是這副表情。”
葉家!這兩個字像一把冰錐狠狠扎進了李承業的心臟!那被藥物無限放大的情緒,在這一刻從癲狂的**瞬間轉變成了無邊的恐懼!
“不……不可能!你們……”
他的心臟開始劇烈地抽搐,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感襲來!他想去摸口袋里的藥,可他的手卻抖得不聽使喚!
“你用那支筆殺了我們全家。”
蕭媚茹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她的聲音很輕,像情人的呢喃。
“現在,輪到我們了。”
她伸出那只白玉般的手,從口袋里拿出了一個微型錄音筆,按下了開關,然后輕輕地放在了李承業的嘴邊。
“說吧。”
“把你當年是怎么收錢,怎么捏造證據,怎么污蔑我們葉家的,一字一句全都說出來。”
“說得好,或許……我能讓你死得痛快點。”
恐懼!無邊的恐懼像潮水一樣淹沒了李承業!
他看著蕭媚茹那張帶著微笑的臉,卻仿佛看到了從地獄里爬出來的索命惡鬼!
“啊——!”
他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捂著胸口,身體像一灘爛泥,軟軟地倒了下去。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地盯著天花板上那盞絢爛的水晶吊燈。
他死了!
不是被殺死的,是被活活嚇死的。
蕭媚茹看著他的尸體,緩緩收起了錄音筆,臉上的笑容也一并消失了。
她拿出手機,給葉天龍發了一條信息。
“魚,死了!但是沒開口。”
很快,葉天龍的回復傳了過來。
“沒關系,尸體也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