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天龍的話音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漣漪,而是壓抑在水面之下的滔天巨浪。
然后是死寂,一種比死亡更沉重的寂靜。
空氣里彌漫著鐵銹、塵埃和電子設備過載后散發出的淡淡臭氧味。
還有疲憊,那種從骨頭縫里滲透出來的,足以壓垮鋼鐵的疲憊。
一聲輕響。
八嫂的身體軟了下去,直直地朝著冰冷的水泥地倒去。
一只手從旁邊伸出,穩穩地扶住了她,是四嫂徐穎絳。她的臉色和八嫂一樣蒼白,但眼神卻像手術刀一樣冷靜銳利。
“她只是脫力了。”
徐穎絳的聲音沒有溫度,她扶著已經昏迷的八嫂,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你們也一樣。”
“腎上腺素正在消退,接下來二十四小時,你們會感覺到身體的每一寸肌肉都在抗議,精神會陷入極度的虛弱。”
“這是身體的自我保護,也是……最危險的時候。”
她的話像一盆冰水,澆在了眾人那因仇恨而燃燒的大腦上。
是啊,她們不是神。
她們只是撐了五年,又熬了一整夜,剛剛從鬼門關闖回來的……凡人。
謝流煙的肩膀垮了下來,那股在靈堂里支撐著她,讓她像一頭嗜血母狼的氣勢,此刻像漏了氣的皮球一樣迅速干癟,她的手指還在不受控制地顫抖。
秦詩玥摘下了眼鏡,用力地按著自己的太陽穴,她的視網膜上還殘留著那無數飛速閃過的數據流,整個世界都在旋轉。
“四嫂說得對。”
葉天龍的聲音打破了寂靜,他依然背對著眾人,面對著那塊斷裂的牌位。
“所有人,休息。”
“這不是請求,是命令。”
他的聲音不重,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葉天龍緩緩轉過身,那張臉上也帶著疲憊,眼白里布滿了血絲,但他的腰桿依然挺得筆直,像一桿刺破蒼穹的黑色長槍。
他就是這群復仇餓狼的主心骨,他不能倒。
“四嫂,照顧好她們。”
徐穎絳點了點頭,從隨身的醫療箱里拿出幾支針劑,動作嫻熟地給昏迷的八嫂注射了一管淡藍色的液體,那是高濃度的營養液和鎮定劑。
“二嫂,五嫂,過來幫忙。”
蕭媚茹和另一位嫂子立刻上前,三人合力將八嫂扶進了旁邊一間隔出來的休息室。
防空洞里只剩下葉天龍,謝流煙和秦詩玥。
三個人,構成了這臺復仇機器的大腦。
“天龍……”
謝流煙的聲音嘶啞。
“我們現在就像被困在籠子里的野獸。”
“趙無極的這張網太大,太密。”
“我們真的能沖出去嗎?”
她的聲音里第一次帶上了一絲迷茫。
葉天龍沒有回答她,他只是走到了那張冰冷的金屬長桌前,桌子上攤開著一本黑色的皮質賬本。
上面用鮮紅的朱砂,記錄著一個個名字,每一個名字背后,都代表著一筆血債。
葉天龍的手指輕輕劃過那些名字,像是在撫摸亡魂的墓碑。
“嫂子。”
他抬起頭,看著謝流煙。
“野獸被關在籠子里,只有兩種下場。”
“要么,被活活餓死,要么……”
他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
“把籠子連同獵人一起,撕碎。”
他伸出兩根手指,指向了那本黑色賬本。
“我們,選后者。”
謝流煙看著他那雙燃燒著黑色火焰的眼睛,那顆動搖的心重新變得堅硬如鐵,她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
“三嫂。”
葉天龍的目光轉向了秦詩玥。
“外面的情況。”
秦詩玥重新戴上眼鏡,她面前的屏幕上,京都的電子地圖像一張巨大的蜘蛛網,上面布滿了閃爍的紅點。
“很糟糕。”
秦詩玥的十指在鍵盤上飛舞,調出了一連串的實時監控畫面。
“趙無極瘋了。”
“他調動了城衛軍的三個營配合六扇門,在京都設置了一百二十個臨時檢查站。”
“所有主干道,高架橋,出城口全部被封死。”
“他們的搜查令權限是最高級,可以無理由搜查任何車輛和住所。”
“‘天網’系統已經把我們的體貌特征錄入了數據庫,所有攝像頭都在進行實時比對。”
屏幕上,一個穿著黑色喪服的假人模型被紅框鎖定,旁邊羅列著身高,體型,步態等一系列詳細數據。
“我們現在只要出現在任何一個公共攝像頭下面超過三秒,指揮中心就會立刻收到警報。”
秦詩玥深吸一口氣,聲音壓得更低。
“不止如此。”
“趙無極動用了他的私人關系,京都五大黑道勢力,‘青龍會’‘洪興社’……全都動了起來。”
“他們在全城搜捕我們,懸賞金額一個億。”
“活的。”
一個億。
足以讓全城的亡命徒都變成趙無極的瘋狗。
“現在的京都對我們來說,不是囚籠。”
秦詩玥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是獵場。我們,是所有人的獵物。”
謝流煙的臉色變得無比難看,她死死地攥著拳頭,指甲嵌進了肉里。
葉天龍的臉上卻沒有任何意外,他只是靜靜地聽著,像在聽一份與自己無關的天氣預報。
等秦詩玥說完,他才淡淡地開口。
“大嫂。”
“該你了,籠子外面的情況,我們知道了。現在告訴我獵人的房子,燒得怎么樣了?”
謝流煙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她猛地坐直了身體,打開了自己的電腦。
屏幕上不再是地圖和監控,而是紅綠交織,瘋狂跳動的K線圖。
那是一片沒有硝煙卻比任何戰場都更血腥的……地獄。
“第一輪攻擊,已經結束。”
謝流煙的聲音里帶著一種嗜血的快感。
“趙氏集團旗下的三家核心上市公司,‘趙氏地產’‘天極科技’‘金鼎礦業’,在開盤后三分鐘內遭遇了超過五千億的恐慌性拋盤。”
“股價瞬間被砸穿了十層跌停板。”
“我啟動了我們所有的海外賬戶,動用了三十倍的杠桿,一路做空。”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劃過一道凌厲的紅線。
“就在我們進入這條隧道的時候,趙氏集團的賬面市值……”
“蒸發了三千億。”
三千億!
這個數字讓秦詩玥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相當于一個小國的全年GDP!
就這么在短短半個小時內灰飛煙滅!
“這只是開始。”
謝流煙的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
“陳東的那份視頻已經在全球發酵。”
“我雇傭了全世界最頂尖的水軍,把趙氏集團官商勾結,草菅人命的丑聞翻譯成了十八國語言,推送到了每一個金融巨頭的郵箱里。”
“現在,全世界的資本都在看趙家的笑話。”
“趙無極想要穩住股價,只有一條路,就是拿出真金白銀來護盤。”
“他每護一分鐘,燒掉的錢都是一個天文數字。”
“他想用全城的人來抓我們?”
“好啊。”
謝流煙的眼神變得無比冰冷。
“那我就讓整個京都的金融市場,給他陪葬!”
“我要讓他眼睜睜看著自己親手建立的商業帝國,一磚一瓦地……崩塌!”
葉天龍靜靜地聽著,他沒有夸獎,也沒有激動,只是點了點頭。
“不夠。”
他吐出了兩個字。
謝流煙愣了一下。
“還不夠。”
葉天龍的目光重新落回了那本黑色的賬本上。
“燒掉他的錢,只是讓他痛。”
“我要讓他……怕。”
“要讓那些給他當狗的人,都感到害怕。”
“要讓這張網,從內部開始腐爛。”
他的手指在賬本上緩緩移動。
最后,停留在一個名字上。
劉謙棱。
六扇門門長。
那個在靈堂門口耀武揚威,最后卻被嚇得屁滾尿流,當眾失禁的小丑。
“天龍,你的意思是……”
秦詩玥瞬間明白了他的意圖,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沒錯。”
葉天龍的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殺意。
“趙無極布下了天羅地網,把自己偽裝成了高高在上的獵人,那我們就……”
他抬起頭看著兩位嫂子,一字一頓地說道。
“把他的獵犬,當著他的面宰了。”
宰了劉謙棱!
在全城戒嚴,天羅地網的最高警戒之下,去刺殺六扇門的門長!
這已經不是瘋狂了!這是在向整個京都的權力體系宣戰!
“這不可能。”
秦詩玥下意識地反駁。
“六扇門總部現在一定是全城防衛最森嚴的地方。”
“劉謙棱經歷了今天的事,肯定會把自己像烏龜一樣縮在殼里,身邊至少會有一個連的兵力二十四小時保護。”
“我們根本沒機會靠近他。”
“誰說我們要去六扇門總部了?”
葉天龍的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微笑,他伸出手在秦詩玥的電腦屏幕上輕輕一點。
屏幕上出現了一個人的資料。
劉謙棱的獨生子,劉峰。
一個典型的紈绔子弟,仗著父親的權勢,在京都橫行霸道,吃喝嫖賭,無惡不作。
資料上清晰地記錄著他每天的行程。
飆車,泡吧,玩女人。
“三嫂。”
“我要知道,今天晚上這個廢物會出現在哪個夜總會,哪個女人的床上。”
“把他身邊所有的保鏢,所有的監控,所有可能出現意外的因素全部給我找出來。”
秦詩玥的瞳孔猛地一縮。
她明白了,葉天龍的目標從一開始就不是那只老烏龜,而是他最脆弱的軟肋。
“大嫂。”
“我要劉謙棱所有的黑料。”
“貪污受賄,草菅人命,買官賣官所有能讓他萬劫不復的證據。”
“在動手之前,把這些東西匿名發給京都所有的媒體,還有紀檢委。”
謝流煙的呼吸也變得滾燙。
殺人,還要誅心!
葉天龍要的不是一個劉謙棱的尸體,他要的是,讓劉謙棱在死前身敗名裂,家破人亡!
他要讓整個京都都看看,給趙無極當狗是什么下場!
“這才是復仇。”
葉天龍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魔鬼般的蠱惑。
“不是單純的殺戮。”
“而是用他們最引以為傲的東西,把他們打進地獄。”
“用權力,摧毀他們的權力。”
“用金錢,燒光他們的金錢。”
“用他們最在乎的親人,讓他們嘗嘗我們五年前嘗過的滋味。”
地下防空洞里,燈光冰冷。
那本黑色的賬本靜靜地躺在桌子上。
劉謙棱的名字旁邊,被葉天龍用朱砂筆畫上了一個鮮紅的,如同滴血的叉。
那是今晚,第一張被勾掉的催命符。
“都去休息吧。”
葉天龍揮了揮手。
“養足精神,今晚……”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地下室里回蕩,帶著一絲即將開席的興奮。
“我們要讓六扇門哭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