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在空曠的廠房里回蕩,帶著血腥味和鐵銹的氣息,然后被死寂吞沒。
葉天龍的身體晃了晃,那截貫穿了血手人屠心臟的鋼筋,此刻成了他唯一的拐杖,支撐著他沒有倒下。
滔天的戰意和殺氣,在敵人倒下的那一刻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一片被掏空的,千瘡百孔的軀殼。
痛。
如同億萬只螞蟻在啃噬著骨髓,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
那條被手刀砍中的左臂已經徹底失去了知覺,軟綿綿地垂著。
被膝撞頂中的側腰,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被刀子捅進去攪動。
葉天龍的眼前陣陣發黑,耳邊只剩下自己粗重如破風箱般的喘息。
他贏了,但也只剩下半條命。
一道紅色的影子,如同暗夜里最快的閃電,從高高的煙囪上一躍而下,悄無聲息地落在他面前。
是蕭媚茹。
她束發的紅絲帶已經散開,幾縷發絲貼在沾著血污的絕美臉頰上,那雙嫵媚的桃花眼里第一次沒有了媚意,只有一種幾乎要溢出來的,撕心裂肺的疼。
“天龍……”
她的聲音在抖。
葉天龍想笑一下,扯動的嘴角卻帶出了更多的血。
“二嫂……我沒事……”
“別說話!”
又一道白色的身影沖了過來,是徐穎絳。
她一把推開蕭媚茹,半跪在葉天龍身前,那雙戴著金絲眼鏡的眼眸里冷靜得可怕,像兩把鋒利的手術刀。
“左肩胛骨碎裂,三根肋骨骨折,其中一根可能傷到了肺葉,多處肌肉嚴重撕裂,失血過多,還有……內勁透支。”
徐穎絳的聲音又快又急,每一個字都像釘子一樣砸在眾人心上。
“再拖十分鐘,你就真成了一具尸體。”
她抬頭,鏡片下的目光冷得像冰。
“還能走嗎?”
葉天龍咬著牙,用那截鋼筋撐著自己,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死不了。”
蕭媚茹立刻上前,沒有說話,只是將葉天龍那只完好的右臂搭在了自己削瘦的肩膀上,用盡全身力氣撐起了他大半個身體。
她很瘦,但此刻她的肩膀卻像山一樣穩。
“走!”
徐穎絳撿起地上的銀色手提箱,走在前面開路。
他們走過這片人間地獄。
空氣里彌漫著甜膩的,令人作嘔的香氣,那是“夢魘”的味道。
那些為了賞金而來的亡命徒,此刻都像瘋子一樣,有的對著空氣瘋狂揮砍,有的抱著一堆廢鐵又哭又笑,有的則蜷縮在角落里,嚇得屎尿齊流。
他們還活著,但他們的精神已經死了。
……
防空洞。
當葉天龍被攙扶進來的時候,謝流煙和秦詩玥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秦詩玥的眼淚瞬間就決了堤,她死死地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
謝流煙的臉色白得像紙,她看著葉天龍那一身猙獰的傷口,看著他那幾乎被鮮血染紅的衣服,身體晃了一下,被身后的秦詩玥扶住。
“把他放到手術臺上去!”
徐穎絳的聲音打破了寂靜,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這里是她的實驗室,也是她們的戰地醫院。
蕭媚茹和秦詩玥七手八腳地將葉天龍抬上那張冰冷的金屬手術臺。
剪刀劃開衣物的聲音,刺耳而急促。
當那件破爛的上衣被剪開,露出下面那具布滿新傷舊痕,青紫交錯的身體時,幾個女人的呼吸都停滯了。
秦詩玥再也忍不住,轉過身,肩膀劇烈地抽動起來。
謝流煙的指甲深深地陷進了掌心,一滴血珠順著指縫滑落。
“麻藥不夠了。”
徐穎絳檢查了一下藥箱,聲音冰冷。
“只有局部麻醉的劑量。”
葉天龍躺在手術臺上,看著頭頂上那盞慘白的無影燈,咧開嘴笑了。
“不用。”
他的聲音很虛弱,卻很清晰。
“這點痛,死不了。”
“五年前剛被污蔑進入鎮龍獄的時候,比這疼一百倍的都嘗過。”
謝流煙猛地轉過頭,那雙漂亮的丹鳳眼里燃著兩簇火。
“葉天龍!”
她的聲音又尖又利,像是在罵人。
“你是不是覺得你很英雄?你是不是覺得你很了不起!”
“一個人去當誘餌!一個人去單挑血手人屠!”
“你想死就直說!不用拉著我們所有人給你陪葬!”
“你知不知道剛剛我們……”
她的話說不下去了,聲音里帶著無法掩飾的哭腔和恐懼。
徐穎絳沒有理會謝流煙的情緒失控,她戴上乳膠手套,拿起一把手術鉗。
“忍著。”
冰冷的兩個字。
她沒有絲毫猶豫,直接將鉗子探進了葉天龍肩膀那處血肉模糊的傷口里,開始夾取碎骨。
滋啦——
血肉被翻開的聲音。
葉天龍的身體猛地繃緊,額頭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間濕透了頭發。
但他硬是咬著牙,一聲沒吭。
防空洞里只剩下金屬器械碰撞的冰冷聲音和葉天龍那壓抑到極致的粗重呼吸聲。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
趙家莊園。
書房里檀香裊裊。
趙無極穿著一身白色的絲綢唐裝,正坐在茶臺前,用一套紫砂茶具,慢條斯理地沏著茶。
他的動作行云流水,充滿了掌控一切的從容與優雅。
在他看來,西城鋼鐵廠那場戲已經該落幕了,血手人屠會提著葉天龍的頭來見他。
那八個絕色的女人,也會被洗干凈送到他的床上。
一切都在他的劇本里。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很輕很急,帶著一絲慌亂。
趙無極眉頭微皺。
“進。”
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下屬推門而入,臉色蒼白,額頭上全是冷汗。
“主人……”
他的聲音在發抖。
“西城那邊……出事了。”
趙無極端起茶杯的動作頓了一下。
“說。”
只有一個字,卻帶著山一般的壓力。
“血手人屠失聯了。”
下屬的聲音低得像蚊子。
“我們派去的人在鋼鐵廠外圍,發現了發現了屠門十二精銳的尸體、一擊斃命。”
“廠房里,那些去搶賞金的亡命徒全都瘋了,像是中了邪……”
“我們在廠房中心現了血手人屠的尸體。”
“心臟……被一截鋼筋貫穿。”
“死不瞑目。”
下屬說完,已經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頭埋得低低的,不敢看趙無極的臉。
書房里死一般的寂靜,連那檀香燃燒的輕微聲音都消失了。
趙無極依舊保持著端著茶杯的姿勢,一動不動,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許久,他緩緩地將茶杯放回了茶臺上。
沒有聲音。
咔嚓……
一聲輕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碎裂聲響起。
那個價值連城的名家手制紫砂杯,在他手中無聲無息地化作了一捧細膩的粉末。
“葉……天……龍……”
趙無極的聲音很輕很慢,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刺骨的寒意。
他緩緩地站起身,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京都璀璨的夜景。
這座城市是他的王國,他就是這里的神。
可現在,一只他眼中的螻蟻,一只他隨手就能捏死的臭蟲,卻當著全城人的面狠狠地抽了他這個神一記耳光!
殺了他最得力的爪牙,撕碎了他布下的天羅地網!
這不是挑釁,這是宣戰!
“呵呵……”
趙無極忽然笑了。
那笑聲很低很沉,從喉嚨深處發出,像是野獸的嘶吼。
“好、很好!你真的惹怒我了。”
他轉過身,那張平日里溫文爾雅的臉上,此刻布滿了猙獰的,扭曲的瘋狂。
“傳我的命令!”
他對著門口那個已經嚇得魂不附體的下屬,一字一頓地說道。
“封鎖京都所有出入口!一只蒼蠅都不許飛出去!”
“城衛軍,六扇門,還有其余所有力量全部出動!給我一寸一寸地搜!”
“挖地三尺,也要把葉天龍和他那幾個婊子給我揪出來!”
“還有!”
趙無極的眼中閃過一絲嗜血的紅光。
“告訴他們,凡是搜查區域,如有反抗者,不配合者,窩藏嫌犯者……”
“格殺勿論!”
“我要這座城為你的愚蠢陪葬!”
“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違逆我的下場!”
“我要他親眼看著,他想保護的這座城,因為他,變成一座……人間煉獄!”
……
防空洞。
手術已經結束。
葉天龍像一具破損的人偶,躺在手術臺上,昏睡了過去。
徐穎絳摘下沾滿血污的手套,疲憊地靠在墻上,鏡片后的眼神里滿是倦意。
“命保住了。”
“但左臂的神經損傷很嚴重,至少一個月不能動武。”
“內傷需要慢慢調理。”
秦詩玥端來一杯熱水,遞給徐穎洮。
“四姐,辛苦了。”
謝流煙一直守在葉天龍的床邊,她伸出手,想去摸一摸葉天龍的臉,手卻停在了半空中。
她看著那張因為失血而毫無血色的臉,看著他緊皺的眉頭,即便在昏迷中,似乎也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她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揪住。
就在這時,秦詩玥的電腦突然發出了刺耳的警報聲!
“不好!”
秦詩玥臉色大變!
“趙無極瘋了!”
“他下達了全城戒嚴令!所有武裝力量全部出動,正在進行無差別搜捕!”
“他們甚至公布了一條新法令……搜捕過程中,遭遇任何阻礙,可……可先斬后奏!”
謝流煙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屏幕前。
屏幕上是京都各個街區的實時監控畫面,一隊隊荷槍實彈的城衛軍如同蝗蟲過境,粗暴地踹開一扇扇居民的家門。
稍有反抗,便是毫不留情的槍托和拳腳!
哭喊聲,尖叫聲,求饒聲,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那份絕望。
先前的搜查還是有章法有分寸的,這會兒的搜查……完全就是**裸的侵略!
“他要把整座城都翻過來……”
謝流煙的聲音在發抖。
“他要把我們逼上絕路。”
“他要用全城人的憤怒和恐懼把我們淹死!”
……
不知過了多久。
葉天龍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入眼是防空洞那熟悉的天花板。
他動了動,渾身上下傳來撕裂般的劇痛。
“醒了?”
謝流煙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帶著一絲沙啞。
葉天龍轉過頭,看到嫂子們都圍在床邊,一個個眼圈發黑,滿臉憔悴。
“我睡了多久?”
“三十六個小時。”
謝流煙遞過來一碗溫熱的藥粥。
“趙無極已經把京都變成了一座大監獄。”
“現在外面,人人自危,都在咒罵那個引來這一切的‘京都屠夫’。”
葉天龍沒有說話,他默默地接過那碗粥,一口一口地喝了下去。
溫熱的粥滑入胃里,給他這具冰冷的身體帶來了一絲暖意。
喝完粥,他掀開被子,掙扎著要下床。
“你干什么!你不要命了!”
謝流煙一把按住他。
葉天龍看著她,眼神平靜而堅定。
“去供桌。”
他走到那張供桌前,拿起那本已經破爛不堪,封面被子彈撕裂,書頁被鮮血浸透的黑色賬本。
他翻開,在“血手人屠”那個名字后面,那個用血畫下的叉已經干涸,變成了暗紅色。
觸目驚心。
葉天龍看著那個叉,許久。
然后,他翻到了新的一頁。
那一頁是空白的,他看著那一頁空白,又抬起頭,透過監控屏幕看著窗外那座風聲鶴唳,人心惶惶的城市。
他看到了那些被從家里拖出來的無辜市民,看到了那些因為恐懼而對他破口大罵的面孔,看到了趙無極那張隱藏在幕后,得意而猙獰的笑臉。
葉天龍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只是緩緩地伸出那只完好的右手,輕輕地撫摸著那空白的書頁。
他的眼中,那兩簇地獄業火沒有熄滅,反而燒得更加幽深,更加……平靜。
“大嫂。”
他的聲音很輕很淡。
“把賬本上所有跟趙無極有直接利益關系,所有靠著舔他的血上位的家族……都圈出來。”
謝流煙的瞳孔猛地一縮。
“你要干什么?”
葉天龍緩緩合上了賬本,他看著封面上那個被子彈打出的洞,仿佛在看著自己的心臟。
“他不是要看戲嗎?他不是想讓我變成人人喊打的屠夫嗎?”
葉天龍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極致的弧度。
“那這場盛宴就從他的走狗開始,一道一道上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