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云綺陽所在的鐘粹宮主殿,卻籠罩在一片緊張與恐慌之中。所有的宮人都屏息凝神,連走路都踮著腳尖,生怕發出一點聲音,觸怒那正在產房外焦躁踱步的至尊帝王。
皇帝此刻早已失去了平日的沉穩與威儀。他眉頭緊鎖,明黃色的龍袍下擺因快速的踱步而不斷翻飛,雙手背在身后,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時間每過去一刻,他心頭的焦灼與不安便增添一分。“已經兩個時辰了!怎么還沒生下來?!”皇帝猛地停下腳步,轉身看向跪在冰冷金磚地上的太醫院院判林守拙,聲音因為壓抑的怒火而顯得有些尖厲,“林太醫!你之前不是信誓旦旦,說淑妃胎象穩健,必能順利生產嗎?!”
林太醫匍匐在地,額頭緊緊貼著地面,冷汗早已浸透了他官袍的后襟,在這地龍燒得暖融的殿內,他卻感到刺骨的寒意。“回……回陛下,”他的聲音帶著無法控制的顫抖,“娘娘……娘娘原本胎位是正的,可不知為何,臨產時……胎位似乎有些……有些偏移,乃是橫位……這,這恐怕要費一番周折,需要娘娘……再加把勁……”后面的話,林太醫不敢再說下去,胎位不正,乃是難產之兆,弄不好淑妃便是一尸兩命!這個責任,他擔待不起!
皇帝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死死盯著產房那扇緊閉的、隔絕了所有聲音的門,仿佛要將它燒穿。五個公主的出生,都未曾讓他如此緊張失措,只因她們都不是皇子!這是他期盼已久的皇嗣!若淑妃和她腹中的孩子有任何閃失……他不敢想象!
產房內血腥氣濃重。云綺陽躺在產床上,頭發早已被汗水浸透,一綹綹黏在慘白如紙的臉頰和脖頸上。她死死咬著一塊軟木,下唇已被咬破,滲出血絲,卻硬是忍著不肯發出一絲痛呼。她不能叫,不能讓外面的皇帝聽出任何異常,更不能讓任何人察覺她此刻內心的驚濤駭浪。劇烈的宮縮一陣緊過一陣,如同有無數只手在體內瘋狂撕扯,痛楚幾乎要將她的意識淹沒。但她腦中卻異常清醒,甚至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算計。
哥哥探望她時帶著神醫診斷過,自己腹中的是個女嬰。這是白梟那“毓麟丹”也無法改變的、冷酷的天意。而她此刻所有的掙扎與痛苦,都是為了配合外面那個即將到來的、決定命運的“時機”。“娘娘!用力!再用力啊!看到肩膀了!”
被云綺陽用身家性命和巨大財富牢牢綁在同一條船上的接生嬤嬤張氏,同樣滿頭大汗,她一邊按照正常接生的流程指揮著,一邊用眼神不斷瞥向房梁上面的某個陰影處,心臟狂跳不止。終于,在云綺陽拼盡最后一絲力氣,幾乎感覺靈魂都要被擠出軀體的瞬間,一個瘦小的、渾身沾滿血污的女嬰,滑出了產道。
沒有哭聲。女嬰甚至來不及吸入第一口空氣,張開小嘴,張嬤嬤便以極其迅速而隱蔽的動作,從青瓷瓶口傾倒出“龜息散”藥液,滴入嬰兒的口中。只幾滴藥效便發作了,女嬰原本微微起伏的小胸膛瞬間歸于平靜,皮膚也迅速泛起一種不正常的青白色,仿佛生機已然斷絕。
張嬤嬤強忍著心中的驚懼,動作麻利地用早就備好的普通襁褓將女嬰包裹起來,襁褓的夾層里有一塊質地溫潤、雕刻著祥云圖案的白色玉佩。這是淑妃云綺陽準備好有朝一日相認的信物。就在襁褓系好的剎那,一道黑影,如同真正的幽靈,從房梁的陰影處悄無聲息地飄落,落地時沒有發出絲毫聲響。
他正是暗衛首領夜風。他懷中,抱著那個從鎮國公府帶來的、尚在沉睡的男嬰。倆嬰兒的掉包交換,在電光火石之間完成。夜風將懷中裹著明黃色襁褓的男嬰輕輕放在產床旁準備好的軟墊上,同時伸手接過張嬤嬤遞過來的那個包裹著女嬰的襁褓躍上寬大的房梁,他的動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整個過程甚至不到一次呼吸的時間,仿佛只是燭火的一次搖曳。
夜風沒有絲毫停留,將女嬰小心翼翼揣入懷中特制的夾層內,再次如同鬼魅般騰空而起,身影從房梁穿出落在房頂上,他悄無聲息地蓋好房頂,融入暗夜,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直到確認夜風已經離開,張嬤嬤才感覺自己幾乎停滯的心臟重新開始跳動。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走到那個被掉包留下的男嬰身邊,取出另一個小瓷瓶,將里面帶著清香的蘇醒藥水滴入男嬰口中。片刻之后,男嬰的眼皮微微顫動,小小的眉頭皺起,似乎對被打擾了睡眠感到不滿。張嬤嬤輕輕拍打著他的背部,動作帶著刻意制造的急促。“哇啊——哇啊——”洪亮而有力的啼哭聲,驟然在產房內響起,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與方才死寂般的安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哭聲,如同天籟,瞬間驅散了云綺陽身上所有的疲憊與痛苦!她猛地睜大眼睛,望向哭聲的來源,眼中爆發出一種近乎狂喜的光芒,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混合著汗水與血水,洶涌而下。是了!這就是她期盼了多年、賭上一切換來的“皇子”!
張嬤嬤迅疾藏好所有藥瓶。然后抱起那個正在奮力啼哭的男嬰,快步走到產床邊,聲音帶著刻意揚起的、無比激動的顫抖:“娘娘!您看!是位小皇子!一位健康的皇子!您為陛下誕下了皇長子!”
云綺陽看著那張雖然紅皺、卻五官分明、哭聲震天的小臉,心中百感交集,有成功的慶幸,有對親生骨肉剎那的不舍與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種得償所愿、塵埃落定的虛脫與狂喜。她伸出虛弱無力的手,輕輕觸碰了一下男嬰的臉頰,淚水流得更兇了。
殿外,那聲洪亮的嬰兒啼哭,如同驚雷般劈開了凝重的氣氛!皇帝項世珩先是一愣,隨即臉上爆發出難以置信的狂喜!他再也顧不得什么帝王威儀,幾乎是撞開了產房的門,沖了進去!“綺陽!孩子!”他的目光首先落在產床上那個虛弱不堪、卻帶著溫柔笑意望著他的愛妃身上,隨即,便牢牢鎖定了張嬤嬤懷中那個正張著嘴大聲啼哭的、被明黃襁褓包裹的嬰兒身上!
“陛下!是位小皇子!恭喜陛下!賀喜娘娘!”張嬤嬤的聲音因激動而尖銳。
“皇子……真的是皇子……朕的皇子!”皇帝小心翼翼地、幾乎是虔誠地從張嬤嬤手中接過那個襁褓。感受到那沉甸甸的重量和懷中嬰兒有力的踢蹬與哭喊,他眼中的淚光再也抑制不住,閃爍滾動。他低頭看著那張小臉,仿佛在看世間最珍貴的瑰寶。
“蒼天庇佑!列祖列宗庇佑啊!”皇帝的聲音激動萬分,他看向虛弱的云綺陽,眼中充滿無盡的柔情,“愛妃!你為朕,為大夏,立下了不世之功!這是朕的長子,朕要昭告天下,普天同慶!”
他終于有兒子了!再也不用在面對宗室和朝臣時,因無子而承受或明或暗的非議與壓力!那盤旋在他心頭多年的、關于“德行有虧”才致使子嗣艱難的陰霾,在這一刻,被洪亮啼哭的“皇子”徹底驅散!
而此刻,真正的皇室血脈,那個剛剛出生便被剝奪了身份與未來的女嬰,正被喂下的假死藥封閉了五感,被暗衛首領夜風緊緊捂在溫暖的貂皮大氅之內。他如同暗夜中的鷹隼,施展出絕頂的輕功,身形在重重宮闕間幾個起落,便悄無聲息地越過了高大的宮墻,徹底融入了京城之外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