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溪立刻站起身朝門口走去:
“走,去看看。”
窗戶推不開,主仆三人只好貼在門邊,探頭探腦往外看。
不知幾時,謝晏套在外面的紅色喜服已被脫掉,身上穿著一身玄色窄袖圓領長袍,顯得挺拔干練。
他背對房門,長身而立。
哼!果然是早有防備,大婚就是誘捕陷阱。
院子里二十來個侍衛(wèi)皂衣勁裝,他們雖打扮一樣,手里拿的武器卻不相同。
有人拿著護院侍衛(wèi)用的無刃鐵尺,有人腰間卻挎著禁軍才佩戴的手刀。
楚南溪恍然:難怪,謝晏一開始沒認出那補刀刺客,定是官家臨時從殿前司里撥了人給他,那些侍衛(wèi)他并不認得。
難道補刀刺客是官家派來的?
楚南溪心里冒出個奇怪的想法。奇了怪了,書上沒寫官家參與其中,原主記憶里,更是找不到任何泄密的蛛絲馬跡。
穿野史就是處處被動。
這本野史作者叫做“楚瀠”,看他自稱,此人應是個書吏。好吧,日后定要將他找出來,把書上寫的一些事情問清楚。
楚南溪還在胡思亂想,那大漢不顧被侍衛(wèi)按著下跪,繼續(xù)扯著脖子罵罵咧咧:
“奸相,你將祖宗之地拱手讓給北狄,也不問問百姓答不答應!李將軍、楚將軍手上有那么多兵,將士尚且要與北狄血戰(zhàn)到底,你這個只會躲在朝堂耍嘴皮的奸相,一句話就斷送了我們的回家路!”
不知怎地,楚南溪望著謝晏挺直的背脊,感覺涌起一陣心酸。
做為后世之人,她擁有“上天之眼”,所以很清楚謝晏被罵得有多冤。
但她也不是圣母心,這陣感同身受的酸楚之痛,來得莫名其妙。
“小姐,那就是將死魚爛蝦扔在您花轎上的人。
我聽說,他家本在泗州,多年戰(zhàn)亂,泗州城內(nèi)早已十室九空,但畢竟是故土,逃難出來的人,總想著有一天還能回去。現(xiàn)在謝相公要將唐州、泗州割讓給北狄,這些地方的人,都恨不得扒了相公的皮。”
春花小聲說著,不由自主攥緊拳頭、紅了眼眶:
小姐多委屈啊,居然要嫁給這樣的大奸臣。
來時說得好好的,她們要協(xié)助小姐手刃奸臣,誰知現(xiàn)在刃沒刃成,她們的命運卻被捏在大奸臣手上。
楚南溪聽出了話中委屈,伸出手指刮了刮她鼻子,輕笑道:
“傻丫頭!唐州、泗州那幾座城本就守不住。
你也說了,那里十室九空,李將軍他們打過去,不能就地取糧,而我們的補給線又拉得太長,北狄人專打我們江上的補給船,就能坐收漁翁之利。
與其這么用將士們的命耗著,還不如以退為進。”
秋月不可思議的看著楚南溪,像是不認識她那般,訥訥道:“小姐,你以前可不是這樣說的......”
主仆三人在門邊咬耳朵說小話,院子里跪著的、站著的人也起了騷動。
“奸相!我家祖祖輩輩住在唐州,李將軍帶兵收復唐州,你卻下令讓他們退回來!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我們要打回唐州去!”
“對!罷免奸相!收復唐州!”
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帶著變聲期特有的嘶啞,大聲喊道:
“奸相!大夏幾百年,我們匠戶都是自由身,你為什么要將匠戶并入軍戶?匠人一入軍營便不得出,我娘病得快死了,只求能見我爹一面,軍營卻不準他出來!”
“太不講人情了,我今天就是聽了小哥的哭訴,才忍不住去踹了花轎一腳。”
“匠戶也成了軍戶?那常老爹瘸著一條腿也......”春花擔心嘀咕。
楚南溪這次沒解釋,只在心里幽幽嘆了口氣:
謝晏將匠戶并入軍戶管理,明明是為了集中力量趕制兵器,同時防止北狄探子殘害匠戶,做的戰(zhàn)時措施,卻因涉及百姓自身自由,無人理解。
跪在后面還有幾個衣著破爛的叫花子,他們低著頭不做聲,但今日他們用泥塊扔花轎時,喊的是“叫你占我們南人土地”。
楚南溪猜,他們是被強征土地的南方士族,花錢雇來婚禮上搗亂的。
他老人家筆直站在那里不腰疼,自己倒是在花轎上白白替他挨了折辱。
“噤聲!是不是嫌舌頭在嘴里待得太安逸了?相府豈是你們聒噪的地方!”
管事墨陽站在臺階下面,他邊說邊掏出條鞭子,猛然在空中一抖,甩在青石板上,發(fā)出聽著就疼的脆響。
小院果然安靜了。
楚南溪看不到謝晏的面部表情,可從他聲音里聽出了清冷,仿佛他真是一塊北極的石頭。
“要打回淮北去的那幾個,送他們?nèi)ダ顚④婘庀拢瑐魑业脑挘諒突幢保退麄儤s歸故里,若不能,便送他們尸骨還鄉(xiāng)。”他垂眸盯著手里那支烏鐵箭,嘴角挑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
“娘快死了的那個,放他爹回去等兩天收尸,完事后,父子倆一起進軍營。乞丐都送到臨安府工曹,修城墻正需人手,膽敢逃跑,剁了腿喂狗。”
就這?
楚南溪嘴角忍不住挑起一絲笑意:
這男人還真有意思,分明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偏要說得那么兇神惡煞。
“小姐!快看,是那誰!”
楚南溪的思緒被春花拉了回來,定睛一看,那些人被帶走之后,還在小院里跪著的,只剩下放火家丁。
“看夠了嗎?沒看夠就出來接著看。”
謝晏沒回頭,但楚南溪知道,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她咬咬牙,果斷走了出去。
手里緊緊捏著那支淬毒的烏鐵箭。
廊下的紅燈籠在微寒晚風里輕輕擺動,燭光中,謝晏的臉陰晴不定。楚南溪走到他身邊,仰臉道:
“謝相公,我可以證明給你看,箭上涂有見血封喉的白山毒。”
謝晏垂眸,手指在身后不動聲色的捏了捏鐵箭桿。
不反對就是同意。
楚南溪不想耽誤時間,她要趕在家丁招供之前讓他永遠閉嘴,既報了前世殺身之仇,又讓將軍府徹底與今晚刺殺事件無關。
她緊緊攥著那支冰涼的烏鐵箭,緩步走到家丁身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反綁雙手、形容狼狽的“同伙”,故意激他:
“你是什么人?竟敢混進相府行兇,還妄圖嫁禍將軍府!”
只要他抬頭出言不遜,自己就可以借掌摑之勢,用箭劃破他的臉,送他上西天。
楚南溪原身到底是將門女兒,從小背著母親偷偷習武,有些三腳貓的功夫。
那家丁聽到問話果然抬起頭,眼里卻射出幾分狠毒,他嘴唇緊閉,舌頭似乎在嘴里打轉(zhuǎn),硬是什么也沒說。
“你還敢瞪本小姐?”
楚南溪假意發(fā)怒,正待上前一步,摑他巴掌,哪知那家丁唇縫里突然伸出個小竹管,他猛然鼓起腮幫、吸氣蓄力。
是暗器!
他們相隔的距離,還不足以讓楚南溪手扇到他臉上,但她的面門卻已敞開在家丁口中吹針射程之內(nèi)。
這一切發(fā)生得如此詭異,站在家丁身后的侍衛(wèi)毫無察覺。
等楚南溪看清家丁嘴里含著的暗器吹針,一陣寒芒已破風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