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會來得意外。一箱需要司庫最高層級簽印的加急玉碟,原定的傳送仙童恰巧被其他急務絆住,這跑腿的差事,便落到了資歷最淺、看起來最閑的“白芷”頭上。
白靈捧著沉甸甸的玉碟箱,低眉順眼地跟著引路仙侍,穿過層層禁制,來到了資源統籌司的核心區域——藍采和處理公務的靜室。與她想象中堆滿奇珍異寶的景象不同,這間靜室異常簡樸,四壁書架放滿了卷宗,唯有窗邊一盆清雅的蘭花添了些許生氣。
藍采和并未穿著顯赫的仙官袍服,只是一身素凈的常服,正伏案批閱文書。他眉頭微蹙,不似傳聞中那般總是笑口常開的模樣,反而透著一股沉沉的疲憊。那只有名的花籃,并未挎在臂彎,而是靜靜置于案頭一角,里面隨意插著幾支新折的桃花,與其說是法寶,更像是個尋常裝飾。
“大人,加急玉碟送到。”引路仙侍恭敬稟報。
藍采和“嗯”了一聲,頭也未抬,只伸手指了指案旁一方空處:“放那兒吧。”
白靈依言放下玉碟箱,垂首侍立一旁,等待用印。她心跳如鼓,卻極力壓制著所有氣息,將自己偽裝成一尊沒有生命的擺設。
藍采和快速翻閱著最上面的幾份玉碟,速度極快,顯然對這類文書早已爛熟于心。然而,當翻到一份標注著“下界南域災荒,懇請緊急調撥賑濟靈谷”的玉碟時,他的手指停頓了。白靈看到他指尖在“災荒”和“緊急”字樣上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那微蹙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他拿起仙筆,似乎想批注什么,最終卻只是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在那份緊急求援的玉碟上,寫下了一句標準的官樣批復:“已知悉,按既有配額流程辦理。”
既有配額……白靈心中冷笑,那點配額,恐怕連塞牙縫都不夠。
批完這一摞,藍采和才拿起仙印,準備為白靈送來的加急玉碟用印。他的目光掃過最上面一份——正是那份“北斗星君府星辰紗特供”的急件。這一次,他沒有絲毫停頓,利落地蓋上了朱紅的大印,仿佛只是完成一道無需思考的程序。
做完這一切,他像是耗盡了力氣,向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目光不經意間,落在了白靈身上,似乎才注意到這個生面孔的小仙還沒離開。
“新來的?”他的聲音溫和,卻帶著一種揮之不去的倦意。
“是,大人。小仙白芷,剛來文書房當值。”白靈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怯生生的。
藍采和打量了她一眼,那目光并不銳利,反而有些空洞,像是透過她在看別的什么。他忽然沒頭沒尾地輕聲說了一句,像是在問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是不是覺得,這司庫里的筆墨,比山下的石頭還冷?”
白靈心頭劇震,不敢接話。
藍采和似乎也并不期待回答,視線轉向窗外縹緲的云海,喃喃道:“都知道花籃能聚寶,可這寶物……也是有定數的。哪里都要用,哪里都緊缺。給了東邊,西邊就怨;填了上面的窟窿,下面的碗就空了……難,難啊。”
他的話里,沒有推諉,沒有狡辯,反而透著一股深切的無力感。他清楚其中的不公,他并非看不見下界的苦難,但他選擇了在規則內行事,用“定數”和“難處”來安撫自己的良知,維持著這套系統看似平穩的運轉。
這是一種更深沉的惡,一種清醒的、無奈的、最終與不公媾和的“平庸之惡”。他并非鐘離權那般主動作惡的操盤手,而是這個腐朽系統上一個倍感壓力、卻最終選擇隨波逐流的部件。
白靈默默地退出了靜室。身后那扇門關上,將藍采和與他那無聲的困局一同關在了里面。她原本以為會看到一個腦滿腸肥的蛀蟲,或是一個偽善的騙子,卻沒想到,看到的只是一個被系統異化、內心充滿掙扎卻無力掙脫的“囚徒”。
這讓她感到一種莫名的悲哀,以及更深的寒意。如果連藍采和這般位置的上仙都感到“難”,那這套盤根錯節的系統,其根基究竟腐朽到了何種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