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塵仙宗,思過崖。
崖頂寒風如刀,刮得人臉生疼。
云笑棲覺得,這風都沒她師尊的眼神冷。
那柄名為“霜殺”的靈劍,劍尖正穩穩地抵在她的眉心,森然的劍氣已經刺破了皮肉,一縷血珠順著她光潔的額頭緩緩滑落。
警告!檢測到宿主心生恐懼,腎上腺素飆升,即將觸發死亡結局一劍穿心。
腦海中,那個比鬧鐘還準時的系統提示音,毫無感情地播報著她的死訊。
云笑棲眼皮都沒抬一下。
來了來了,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這是她穿越到這本狗血虐戀修仙文里,第九十九次重置后的第一百次開局。
“又是這個一劍穿心套餐,系統,你們業績就這么差嗎?能不能給我換個死法?比如萬劍歸宗豪華版?好歹讓我死得有點排面。”云笑棲在心里瘋狂吐槽。
她已經麻了。
想當初,她第一次面對這場景,嚇得屁滾尿流,轉身就跑,結果被一道劍氣從背后貫穿,當場去世。
第二次,她吸取教訓,不跑了,跪地求饒,哭得梨花帶雨,結果她那瘋批師尊嫌她吵,直接把她凍成了一座冰雕,死得晶瑩剔透。
第三次,她嘗試自盡,想搶在師尊動手前完成自我了斷的KPI,結果匕首剛碰到脖子,就被“霜殺”的劍氣絞成了粉末,連帶著她的身體。
九十九次,九十九種花樣死法,讓她深刻地領悟了這個死亡輪回的規則:只要她對眼前這個帥得人神共憤、也瘋得人神共憤的師尊謝九玄,產生一絲一毫的恐懼,或者試圖逃離他的控制,就會被立刻、馬上、毫不猶豫地送去重開。
這叫什么?這個文章的受眾著是抖M嗎?連恐懼的權利都被剝奪了。
“罷了,死了一百次,也算是個整數了。”云笑棲在心里嘆了口氣,“正所謂,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變態。老娘不忍了!”
這一次,她決定換個活法。
不就是死嗎?誰怕誰!
思過崖外圍,烏壓壓地站滿了無塵仙宗的弟子,他們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在自認為安全的距離外圍觀,表情既同情又慶幸。
“唉,云師妹又觸怒師尊了。”
“謝師叔的脾氣……誰不知道啊,整個宗門也就云師妹敢在他身邊待著。”
“噓!小聲點,沒看見大師兄的臉都黑了嗎?”
人群前方,大師兄陸知微一身白衣,面露不忍,卻終究不敢上前一步。他深知師尊的脾氣,此刻上去,只會是買一送一,喜提雙殺。
全場的焦點,謝九玄,正懸于半空。他白衣勝雪,墨發飛揚,俊美得如同神祇,周身散發出的氣息卻比九幽寒冰還要刺骨,殺意如有實質,壓得方圓百里之內飛鳥絕跡,萬籟俱寂。
就在他手腕微動,準備結束這第一百次鬧劇的剎那——
云笑棲臉上的恐懼、絕望、認命,忽然一掃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豁出去的、視死如歸的、帶著點癲狂的詭異平靜。
“嗯?”謝九玄眼睛閃過一絲意料之外的情緒。
下一秒,在全場弟子驚掉下巴的注視下,云笑棲做出了一個震古爍今的舉動。
她“當啷”一聲扔掉了手中那把準備自盡的匕首,非但沒有后退,反而猛地向前一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抱住了謝九玄懸在半空中的大腿!
緊接著,一道石破天驚的嚎哭聲響徹云霄。
“哇——!”
這一嗓子,哭的是山河動容,聞者傷心,聽者落淚。包含了九十九次死亡的全部委屈,分貝之高,差點把遠處幾個修為低的弟子給震暈過去。
全場都懵了。
陸知微準備沖上前的腳步,硬生生釘在了原地。
所有圍觀弟子的表情,都凝固成了一個個表情包。
就連那柄殺氣騰騰的霜殺靈劍,似乎都抖了一下。
謝九玄更是全身一僵,他修行近千年,斬妖魔,誅邪祟,平定三界動亂,從未有過如此……離譜的經歷。
他低頭,看著像個巨型掛件一樣死死扒在自己腿上的女徒弟,那張萬年冰封的臉上,第一次出現無語的表情。
然而,這還不是結束。
云笑棲一邊用臉頰瘋狂蹭著謝九玄那價值不菲的云錦法袍,一邊用盡全身力氣,哭喊出了一句足以載入無塵仙宗史冊的名言:
“師尊!求求您雨露均沾啊!”
全場死寂。
“您不能老逮著我這一只羊薅羊毛啊!薅禿了都!”
“思過崖后面的小樹林里,還有那么多水靈靈的師弟師妹排著隊等您殺呢!您看看別人行不行啊!給弟子一條活路吧!”
她哭得聲嘶力竭,情真意切,仿佛不是在求生,而是在為師尊的殺人KPI操碎了心,是一個多么體貼懂事的好徒弟啊!
“……”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詭異的、難以言喻的尷尬。
所有人的大腦都停止了運轉,傻愣愣地看著那個抱著仙尊大腿哭嚎的少女,世界觀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
而那位高高在上的謝九玄,持劍的手,在空中出現了百萬分之一秒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僵硬。
他眼睛清晰地倒映出抱著他腿的徒弟,瞳孔深處,閃過一絲前所未有的、震驚的情緒。
就在這時,云笑棲的腦海里,響起了宛如天籟的系統提示音。
【檢測到目標人物謝九玄情緒產生劇烈波動,道心不穩,神魂出現一絲裂痕。】
【死亡回檔機制……正在計算……計算錯誤……】
【機制……暫停。】
云笑棲的哭聲戛然而止。
她緩緩抬起掛著兩條晶瑩淚痕的臉,嘴角在誰也看不見的角度,悄悄揚起。
賭對了!
原來瘋批師尊是這個世界的BUG,破解這個BUG的方法不是恐懼,也不是順從,而是。只要她比他更瘋,就能打破這該死的循環!
只是……
她看著依舊僵在原地,似乎還在處理剛才那段信息的師尊,以及周圍一圈圈石化的同門。
好了,現在死是死不了了。
可她還抱著人家的大腿呢……接下來該怎么辦?誰來給個流程?在線等,挺急的!
死一樣的寂靜。
整個無塵仙宗,上至長老,下至雜役,此刻都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化作了一尊尊栩栩如生的雕像。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黏在那個驚世駭俗的場景上。
他們清冷出塵、不染凡俗、殺伐果決的九玄劍尊,正被一個女弟子死死抱著大腿。
而那個女弟子,哭得鼻涕眼淚糊了一臉,正用一種看傻子的悲憫眼神,仰望著劍尊大人。
【我賭對了!我就知道你殺我九十九次,你自己也快崩了!】
云笑棲內心狂喜,臉上卻哭得更慘了,抱著謝九玄大腿的手紋絲不動,甚至還蹭了蹭,將臉上的不明液體盡數抹在了他一塵不染的白色法袍上。
云笑棲抱著大腿的手絲毫不敢松,眼淚鼻涕說來就來,都不需要醞釀,演技渾然天成。畢竟這關系到她能不能看見明天的太陽。
只要我夠癲,死亡就追不上我!
謝九玄的視線緩緩下移,落在那一團不可名狀的污漬上,眼神越來越冷。
潔癖,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放手。”
謝九玄的聲音傳來,沒有怒吼,沒有咆哮,只有兩個字,卻比“霜殺”劍的劍鋒還要冷,還要利。
“你想換一種死法?”
殺氣,如海嘯般再次席卷全場。
完了!小師妹這回是徹底把天尊惹毛了!剛才是利索地死,現在怕不是要被挫骨揚灰,神魂俱滅了!
大師兄陸知微臉色一變,再也顧不得什么規矩,手中靈劍一緊,便要上前求情。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云笑棲做出了一個比剛才抱大腿更讓三界震動的操作。
【換什么換!大哥我就會這一種啊!】
她非但沒松手,反而一只手死死扒著謝九玄的腿,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自己腰間的儲物袋里一掏!
下一秒,一把金光閃閃、紅繩飄飄的……嗩吶,就這么出現在了她手中!
在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這到底是個什么法器的時候,云笑棲深吸一口氣,鼓起腮幫子,對準嗩吶的哨片,猛地一吹!
“嘀——嗒——!嘀嗒——!”
一道凄厲、高亢、充滿了送別情緒的曲調,沖破了殺氣的封鎖,響徹了整個無塵仙宗!
這調子,跑得能讓千里之外的野狗都得跟著嚎兩嗓子,但那股子“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但大概率是你走”的悲愴勁兒,卻是拿捏得死死的。
正是那首凡間白事專用頂級BGM吃席必備的經典名曲——《大出殯》!
全場弟子,有一個算一個,腦子都“嗡”的一聲,徹底變白了。
陸知微沖到一半的身體,整個人都裂開了。他看著那個抱著師尊大腿、吹著送葬嗩吶的小師妹,世界觀碎得比地上的石頭還徹底。
這、這成何體統?
這已經不是離譜了,這是離了個大譜!
殺氣騰騰的謝九玄,也再次僵住了。
那足以凍結山河的殺氣,在這首蠻不講理、不講武德、充滿了人間煙火氣息的嗩吶聲中,竟然……竟然被沖得七零八落!
就好像你準備了一場頂級的歌劇盛宴,結果隔壁沖進來一個扛著大音響跳廣場舞的大媽。
高雅,在通俗面前,一敗涂地。
云笑棲一邊吹,一邊把臉埋在謝九玄的法袍上,眼淚流得更兇了,聲音含糊不清,卻字字泣血:“師尊!嗚嗚嗚……弟子舍不得您啊!”
“弟子知道,您殺我九十九次,心里也苦!您是想早登極樂,弟子都懂!”
“所以,弟子這是為愛發電啊!求您別再壓抑自己了!弟子想風風光光地送您上路,去西方極樂世界享福啊!!”
“您安心地去吧!這無塵仙宗,就交給我們了!”
她吹得更賣力了,那撕心裂肺的嗩吶聲,仿佛在控訴,仿佛在吶喊,每一個音符都在表達一個核心思想:師尊,您怎么還不咽氣啊!
“……”
謝九玄死死盯著這個掛在自己腿上的物種。
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想要殺一個人的心,被一股這人是不是腦子被門夾了的荒謬感給死死壓制住了。
他想研究一下。
他想把她的腦子撬開,看看里面到底裝的是什么東西。是漿糊,還是混沌?
為什么會有人抱著要殺自己的人的大腿,吹嗩吶給他送葬?
為什么她嘴里喊著“為愛發電和殺了99次”這種聽不懂的話,卻做著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千年的修行,萬年的道心,在這一刻,仿佛都成了一個笑話。
眼看著自己那無往不利的殺氣,在這跑調的嗩吶聲中節節敗退,謝九玄終于忍無可忍。
他抬起手,沒有召回“霜殺”劍,而是用手畫了一個決,朝著云笑棲的方向,冷冷吐出兩個字。
“禁言。”
一道金色的符文憑空出現,瞬間沒入了云笑棲的口中。
嗩吶聲,戛然而止。
整個世界,終于清凈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以為這場驚天動地的鬧劇終于要結束了。
然而,下一秒。
只見云笑棲的嘴巴被金光封得死死的,但她只是愣了一秒,便再次鼓起了腮幫子,小臉漲得通紅。
“嘀——嗒——嘀嗒——!!”
那要命的《大出殯》,竟然又響了起來!甚至比剛才還要響亮,還要悲愴!
她……她在用靈力吹!
全體人員:“……”
謝九玄看著那個被禁言了還能用靈力催動嗩吶,堅持不懈要送自己上路的徒弟,持劍的手,緩緩垂了下去。
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了無力。
一種打又不是,殺又下不去手,講道理又完全行不通的,深深的無力感。
最終,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的錯愕和荒謬已經盡數斂去,只剩下萬年不化的寒冰。
他沒有再看云笑棲一眼,而是對著一旁已經石化的執法弟子,下達了命令。
那聲音里,帶著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疲憊。
“把她,關進寒冰洞。”
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為這場鬧劇畫上了一個令人膽寒的句號。
“讓她在里面吹,什么時候吹斷氣了,什么時候抬出來。”
新的危機,以一種誰也想不到的方式,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