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一個宴靖淵。”宴無師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卻比怒吼更令人心悸,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間碾磨出來。
“這一次,我比之前身都做好部署,提前發動,竟還能嗅到大燕三十萬幽夜騎的味道……不虧是書中的男主角,反到是孤小瞧你了。”
宴無師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枚已然失效的墨玉扳指,腦海中電光石火般閃過無數念頭:內奸?眼線?還是他這位好二弟,其潛藏的實力和敏銳,遠超出之前的預料范圍之內。
誣告謀逆!這是最快、最狠,也最能觸動父皇那根敏感神經的手段。
一旦讓宴靖淵在御前搶占了先機,哪怕后續能拿出證據,父皇心中的猜忌一旦種下,便再難根除。
屆時,他宴無師縱有千般理由,也會陷入被動,甚至萬劫不復。
時間,現在爭的就是時間,原本計劃的明查暗取,已緩不濟急,宴無師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發出規律的叩響,每一聲都像是催命的更鼓:“幽夜騎的調動已是極度隱秘,宴靖淵竟能捕捉到風聲?是軍中出了內鬼,還是他那位好二弟在父皇身邊安插的眼線,已經敏銳到如此地步?
誣告他私調邊軍、圖謀不軌?這確實是宴靖淵慣用的伎倆,狠辣,直接,若再配上一些精心準備的證據,在父皇那顆日益多疑的心中,足以種下猜忌的種子。”
“想搶先一步,在父皇面前定我的罪?”宴無師冷笑一聲,“那便看看,是你的嘴快,還是我的刀快!”
他原本計劃明面查案,暗取證據,步步為營,但現在宴靖淵已撕破臉皮,直指謀逆,這場斗爭便從暗流洶涌變成了你死我活的速戰速決。
時間,變得前所未有的緊迫。
“玄衛!”宴無師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屬下在。”陰影中,玄衛的身影再次浮現。
“計劃有變,通知我們的人,龍府搜查,動作要快,聲勢更要大!給孤把宴靖淵私鑄軍械,勾結京城邊軍暗算我的罪名,先一步給我坐實了!重點搜查龍鑫書房及其周邊,尋找任何與黑風坳工坊、軍弩圖紙相關的線索!遇到阻攔,以謀逆同黨論處,格殺勿論!”
“是!”玄衛領命,身影一閃而逝,去傳達這充滿血腥味的命令。
宴無師又轉向另一側陰影:“影煞。”
“殿下。”另一個低沉的聲音回應。
“你親自帶一隊暗衛,持我手令,以最快速度趕往十里峰,不必隱蔽,強攻!務必在宴靖淵的人銷毀證據,滅口工匠之前,給孤拿下那個工坊,人證、物證,尤其是那些改良軍弩,一件不許少,若遇抵抗,無論官兵一律視為叛軍,剿滅!”
“遵命!”影煞的聲音帶著嗜血的興奮。
一連串命令下達,宴無師周身殺氣凜然,他看了一眼龍柔兒方才離開的方向,眼神微瞇,“想必龍柔兒……此刻她應已潛入黑風坳內部,尋找那關鍵的圖紙和密道。”
宴靖淵的這一手,反而逼得他必須更快、更狠地打出所有底牌,包括龍柔兒這把剛剛執起的“刀”。
“宴靖淵,你想在父皇面前演一出忠臣鋤奸的戲碼?孤便讓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圖窮匕見!”
宴無師整理了一下衣袍,神色恢復成那種帶著幾分慵懶和嘲諷的模樣,仿佛剛才那一連串殺伐果決的命令并非出自他口。
他大步走出臨時作為指揮所的廂房,外面,玄甲衛士兵奔跑、呼喝、撞門搜查的聲音已然響起,龍府上下亂作一團。
火光映照下,宴無師的身影被拉得很長,他就像一柄終于出鞘的利刃,直指這混亂夜幕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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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十里峰那一邊龍柔兒憑借前世對地形的熟悉和宴無師給的令牌,悄無聲息地避開了搜查的士兵和慌亂的士兵,如同鬼魅般潛回了十里峰軍械倉庫附近。
她并未直接進入倉庫,而是繞到倉庫后側一處假山旁。
根據她前世零星的記憶和這些年小心翼翼的觀察,藏在十里峰的軍械倉庫有一條極其隱秘的應急密道,出口就在這假山之內,這條密道,連龍鑫都未必知曉。
她按照特定順序觸動假山上的幾塊石頭,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暗門悄無聲息地滑開,龍柔兒閃身而入,里面是一條向下的狹窄石階,潮濕陰冷,只有墻壁上鑲嵌的微弱螢石提供一點光亮。
她腳步輕捷,心中計算著距離和方向,這條密道,應該能通到書房內部某個隱藏的暗室,龍鑫和宴最核心的秘密,或許就藏在那里。
然而,就在她即將到達暗道盡頭時,前方突然傳來極輕微的呼吸聲和……一股淡淡的、不同于霉味的奇異香氣!
“不好,有人!”
龍柔兒瞬間屏住呼吸,身體緊貼冰冷的石壁,指尖已扣住了幾枚淬了麻藥的細針,“是龍鑫安排了人看守?還是……宴靖淵的人已經搶先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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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養心殿外。
天色未明,殿內卻燈火通明。
二皇子宴靖淵一身親王常服,面色沉痛中帶著凜然正氣,跪在御階之下。巡防營統領趙賁身著甲胄,跪在他側后方,雙手捧著一疊“密報”。
“父皇!”宴靖淵聲音帶著悲憤與焦急,“兒臣收到密報,大哥宴無師今夜突然調動玄甲軍,包圍了兵部尚書龍鑫的府邸,說是查案,實則形同抄家!更有人見到,有疑似邊軍信使的人物深夜出入大哥府邸!兒臣恐大哥……恐大哥是因之前十里峰的誤會,對龍鑫尚書乃至對兒臣心生怨懟,一時糊涂,行那……不忍言之事啊!”
宴靖淵重重叩首:“龍侍郎縱有萬般不是,也該由三司會審,豈能動用私刑,調兵圍府?此例一開,國法何在?父皇安危何在?兒臣懇請父皇,即刻下旨,制止大哥妄動,并查明邊軍信使之事,以安人心,以正國法!”
龍椅之上,皇帝宴瑾宸年近五旬,面容依稀可見年輕時的俊朗,但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疲憊與陰郁。
他聽著二兒子聲情并茂的陳述,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龍椅扶手,目光深沉,看不出喜怒。
私調邊軍?圍困大臣?這些字眼,像一根根針,刺在他最敏感的神經上。
他對長子宴無師,感情復雜,既倚重其能力軍功,又忌憚其兵權與日漸冷硬的性子。
“無師……他當真如此大膽?”宴瑾宸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父皇,證據在此!”宴靖淵示意趙賁將密報呈上;“還有龍府管家冒死送出的求救血書,言宴無師已控制龍府,欲屈打成招,構陷兒臣!求父皇明鑒!”
太監將證據接過,恭敬地放在宴瑾宸身前案頭上。
殿內氣氛凝重得幾乎令人窒息,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皇帝身上,等待著他的決斷。
一旦宴瑾宸相信了宴靖淵的指控,下旨斥責甚至剝奪宴無師的兵權,那么宴無師頃刻間便會從權勢滔天的皇子,變成待宰的囚徒。
宴靖淵低垂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他這步棋,看似兇險,實則精準地打在了七寸上;“只要父皇宴瑾宸疑心一起,宴無師便是有通天之能,也難逃囹圄之災!”
然而,就在養心殿內空氣凝固,宴瑾宸的手指即將觸碰到那疊決定命運的密報時,宮門外陡然傳來的喧囂,像一塊巨石投入死水,激起千層浪。
“陛下!大皇子殿下正在……宮門外求見!說是有十萬火急的謀逆大案,需即刻面圣稟報!”內侍的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驚惶,甚至有些變調。
宴瑾宸的手頓在半空,眉頭驟然鎖緊。
“宴無師不在龍府“坐鎮”,怎么會在這個關鍵時刻突然入宮?他難道不怕龍府那邊失控嗎?還是說……他早有準備?
宴靖淵低垂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驚怒,但迅速被更深的憂懼掩蓋,他立即抬頭,急聲道:“父皇!宮門已下鑰,非詔不得入內,此乃祖制!大哥他持兵圍府在先,如今又欲強闖宮禁,其心叵測啊!恐驚了圣駕!”
他不等皇帝反應,立即看向跪在一旁的巡防營統領趙賁,厲聲道:“趙統領!宮禁安全乃你職責所在,還不快去護駕,嚴守宮門,絕不可讓任何人擅闖!”
趙賁是宴靖淵的人,聞言立刻抱拳:“末將遵命!”起身便要向外走去。
“站住。”
一個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威壓的聲音自龍椅上傳來,宴瑾宸的目光銳利地掃過趙賁和宴靖淵:“朕還沒死,這皇宮,還輪不到你們來下令戒嚴。”
宴瑾宸年過四十多的語氣中的冷意,讓宴靖淵心頭一凜,連忙叩首:“兒臣不敢,兒臣只是憂心父皇安危!”
宴瑾宸不再看他,對那通報的內侍冷聲道:“怎么回事?說清楚!”
內侍嚇得撲倒在地,顫聲道:“回……回陛下,大殿下他……他帶著數十玄甲親衛,已至宮門外,被守門的禁軍副統領丁浩阻攔,殿下他……他……”
“他如何?”宴瑾宸的聲音冰寒刺骨。
內侍幾乎癱軟:“殿下他斥丁統領延誤軍國大事,罪同謀逆!丁統領欲強行阻攔,拔刀相向……結果……結果被大殿下……一劍……一劍便斬殺了!”
“什么!”宴瑾宸猛地從龍椅上站起,臉上瞬間布滿寒霜。殿內死寂,落針可聞。所有人都被這消息震得魂飛魄散。
宮門之前,劍斬禁軍統領,這是自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駭人聽聞之事!宴無師此舉,已不是簡單的闖宮,而是**裸的兵威震懾與挑釁!
“父皇!大哥他……他這是造反!”宴靖淵率先從驚駭中反應過來,聲音因激動而尖利,指著殿外,“宮門染血,擅殺大臣,其行徑與逆賊何異!請父皇速速下旨,將其拿下正法!”眼下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宴靖淵怎會錯過將“謀逆”的罪名死死釘在宴無師身上。
“拿下?”宴瑾宸氣極反笑,聲音卻冷得能凍僵血液,“朕的禁軍統領,在他面前連一劍都擋不住!你現在讓誰去拿?讓你身后這個趙賁,還是讓殿外那些已經被嚇破膽的侍衛?”
宴靖淵語塞,臉頰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趙賁更是將頭死死抵在冰涼的金磚地面上,恨不得鉆進縫隙里去,渾身抖若篩糠。
就在這時,那腳步聲近了不疾,不徐,卻每一步都像踩在每個人的心尖上,宴無師一身赤紅黑色龍蟒貂裘衣擺處沾染了幾點暗紅宛若墨梅綻放,帶著一身凜冽的寒氣與若有若無的血腥味,瞬間充斥了整個養心殿,步履從容地踏入殿內。
他目光如電,先掃過臉色慘白、強作鎮定的宴靖淵,最后定格在龍椅上驚怒交加的皇帝身上,旋即撩袍,單膝跪地,動作干脆利落,聲音沉穩有力,甚至帶著一絲仿佛剛剛處理完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平靜:
“兒臣宴無師,叩見父皇,宮門阻路,事急從權,禁軍副統領丁浩抗旨攔駕,兒臣已依軍法處置。驚擾圣駕,兒臣待事了后甘受任何懲處。”
“抗旨?朕何時下旨讓你闖宮了?!”宴瑾宸抓起案上的一方硯臺,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濺,“宴無師!你眼里還有沒有朕這個父皇!有沒有大燕的國法!”
“父皇息怒。”宴無師抬起頭,目光毫無懼色,反而直刺宴靖淵,“兒臣所言抗旨,非指父皇之旨,而是抗的‘匡扶社稷、肅清奸佞’之大義!兒臣之所以冒死前來,是因為再晚上一刻,真正的逆賊就要顛倒黑白,將謀逆的臟水潑向忠良,而我雁南的根基,就要被蛀蟲啃食殆盡了!”
宴瑾宸也是一怔,眼中精光一閃:“宣!”
殿門大開,宴無師一身赤紅黑色龍蟒貂裘,步履從容地踏入殿內。
他甚至沒有看跪在地上的宴靖淵和趙賁一眼,徑直走到御前,躬身行禮:
“兒臣,叩見父皇。”
他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迎向宴瑾宸探究的視線,嘴角甚至帶著那一抹慣有的、讓人捉摸不定的淺笑。
“無師,朕聽聞你深夜帶兵圍困大臣府邸,現如今又擅闖宮禁,所謂何事?”說到此處宴瑾宸的聲音沉了下去,臉上看不出任何喜怒之常。
宴無師從袖中取出一物,并非書信,而是一塊沾染了泥土、卻依舊能看出精良做工的弩機部件,以及幾封密封的信函。
“回父皇,兒臣并非擅動刀兵公報私仇,而是奉我雁南王朝律法,查辦兵部尚書龍鑫私鑄軍械,意圖謀逆之鐵案!此乃從龍鑫所管轄的城外十里峰,有一處秘密工坊起獲的改良軍弩部件,射程遠超制式軍弩!這些,則是龍鑫與幕后主使往來密信的部分抄本,原件已被兒臣控制!”
宴無師話音一頓,目光終于轉向臉色驟變的宴靖淵,語氣依舊平淡,卻字字如驚雷:
“至于二弟所言邊軍信使、兒臣圖謀不軌……兒臣倒想請教二弟,你安插在龍鑫身邊,那個代號‘影梟’的細作,是如何死的?你授意龍鑫,在十里峰埋伏死士,然后又讓邊軍偽裝成孤的玄甲衛濫殺數萬難民,就此構陷孤濫殺無辜,又意欲何為?”
“你口口聲聲國法,父皇安危,那你這私鑄軍械構,陷大哥企圖混淆視聽、殺人滅口之行徑,又該當何罪?”
養心殿內,空氣仿佛徹底凝固了。
宴無師的反擊,如此迅猛,如此直接,竟在宴瑾宸面前,將謀逆的矛頭,狠狠反刺向了宴靖淵!
一場看似宴靖淵占盡先機的控訴,瞬間變成了兄弟鬩墻、短兵相接的修羅場,宴瑾宸看著階下兩個兒子,一個“悲憤填膺”,一個“證據確鑿”,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