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牧草上披了一層雪白的鵝絨。
車輪碾過,卷出青色的牧草和褐色的泥。
巫祈雨從沒有見過那么圓的蘇一冉,衣服是毛絨絨的,帽子也是毛茸茸的,蹲在地上像一顆圓滾滾的球。
蘇一冉搓了一個雪球,在袖子里藏好,“巫祈雨,你過來?!?/p>
巫祈雨裝作不知情地上前。
等走近了,蘇一冉一鼓作氣將雪球砸在他臉上,大聲宣布:“我贏了——”
“那可不一定?!?/p>
巫祈雨拍掉臉上的雪,腳邊的風(fēng)動起來,在蘇一冉驚愕的目光下滾出好幾個雪球。
他彎腰抓起兩個雪團(tuán),向空中拋了拋,“不跑?”
“巫祈雨,你作弊——”
蘇一冉拔腿就跑,雪球密集地追著她,打在腳脖子上,肩膀上,一碰就散,“你欺負(fù)我,不可以這樣捏雪球——”
她向側(cè)邊一歪,跌進(jìn)一個讓人安心的懷抱。
兩人在地上滾了兩圈,停在雪地上。
蘇一冉喘著粗氣,口中呼出白色的熱氣,鼻尖凍得通紅,斗篷上的雪把毛打得濕漉漉的,可憐兮兮地大喊,“我抓到你了。”
冰冰的小手伸進(jìn)巫祈雨的脖子。
他一動不動,只看著她,未平復(fù)的心跳一下一下地,緩慢地撞擊胸口。
“你贏了……”
蘇一冉低頭,吻著他冰涼的唇,“是你先作弊的。”
商隊在雪地碾出的轍痕,又被風(fēng)雪掩蓋。
商隊的人太少,碰到了一**回城的沙匪,裝滿貨物的馬車一輛輛地增加。
央柳噼里啪啦地打著算盤,那得多少錢,多少錢——
商隊在羌族的一個大部落落腳。
在塞北,蘇一冉迎來了第一個生辰,也是巫祈雨的及冠禮。
他不知何時出生,不知歸去和來處,只求和她一起。
在一眾投降的沙匪和部落人的祝福下,蘇一冉挽著他的頭發(fā),束起了他的一個玉冠。
秦龍感動得淚流滿面,把他打得毫無之力的大人,居然是個沒及冠的毛頭小子。
巨大的篝火驅(qū)趕著黑暗,光暈將部落都籠罩其中。
巫祈雨翻出自己準(zhǔn)備的生辰賀禮,是他自己打了二十多只白狐貍,親手做出來的斗篷,毛一點雜色都沒有。
蘇一冉在銅鏡前試著衣服。
“我的呢?”
“你知道你頭上的墨玉螭龍蠱紋冠多貴嗎?三千金,那根銀月簪,是用玄銀做的,五千金,央柳的賬本都空了?!彼粥止竟镜摹?/p>
巫祈雨摸著頭上的發(fā)冠,那是真的很貴了。
蘇一冉將燭火吹滅,蠻子和央柳捧著兩個蛋糕進(jìn)來。
“以前爹爹給我過生日,都有好吃的,這個你絕對沒吃過?!?/p>
“這是你第一個生日,就插一根蠟燭?!?/p>
“巫祈雨……生日快樂?!?/p>
“許愿吧,我會幫你實現(xiàn)的?!?/p>
“我希望以后一直和娘子在一起。”
“那多簡單?!?/p>
少女的裙擺如春風(fēng)飄蕩,“巫祈雨,我們會一直!一直在一起!”
時光如風(fēng)流逝,抓都抓不住。
借著塞北的這波香料錢,蘇氏商行的鋪子開遍大江南北,蘇一冉富可敵國,又有巫祈雨在,沒人敢打她錢的主意。
數(shù)十年以后,塵封的盜洞再次打開。
巫祈雨抱著毫無氣息的,滿身是血的蘇一冉匆匆來到主墓室,枯骨嶙峋。
“沒事的,沒事的,娘子,我們可以再復(fù)活一次?!?/p>
他將她放在地上,清理滿是灰塵的棺材,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入棺槨中,蓋上猙獰的魌頭。
沉重的棺板封上,巫祈雨依照著當(dāng)年對墓穴里的記憶,將尸骨丟出去,一一復(fù)原。
他跪在棺材前,一日一日地等,趴在棺材邊上聽里面的動靜。
“娘子,你不會又要睡一百年吧?”
“那我怎么辦?”
“一百年好久好久……我見不到你了。”
小青小白費勁地將毒死的兔子拖進(jìn)墓穴。
巫祈雨一聲不吭地嘶咬著血肉,突然聞到一股腐爛的臭味。
他丟下兔子,踉蹌上前,顫抖的手摸上棺木的鳳紋,語調(diào)溫柔:“別怕,娘子,我很快就過來?!?/p>
“我們一直……一直都要在一起。”
巫祈雨拆開手腕上綁著的布,上面已經(jīng)有了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若是吃了他,也能讓人復(fù)生,那該多好。
他摳著愈合的血痂,妖艷的血珠一滴滴落在地上,小青小白湊上去,蛇信子一點點吞食血液。
“喝吧……”
“吃掉我的血肉,守著她。”
巫祈雨花了三天時間,在墓穴內(nèi)外散布蠱蟲毒障,抱著石頭雕刻墓碑。
過量的失血讓他艷紅的唇變得蒼白,恍惚間,好像又聽到了她的聲音。
“巫祈雨,我沒病,為什么要喝藥?”
“對身體好的?!?/p>
“可是這個藥味道好重?!?/p>
“良藥苦口,吃完我們吃蜜餞,我?guī)闳ベI糖葫蘆。”
“好吧?!?/p>
“巫祈雨,你為什么不跟我睡?”
“我……我只是想晚點睡?!?/p>
“不是怕我發(fā)現(xiàn)你身上的血腥味嗎?你在藥里加血了,是嗎?”
“我說過!我不喝這個!!把手給我!”她不容拒絕地拉過巫祈雨的手,小臂上一道道的傷痕,劃在這里最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
“巫祈雨,人有生老病死……”
“我能老死,是喜事。”
他固執(zhí)地?fù)u頭。
“巫祈雨,你要讓傷害我最愛的人嗎?那我還不如現(xiàn)在就死!”
“不!不——,娘子,我錯了,我以后再也不那么做了。”巫祈雨緊緊抱著她,“不要生氣,不要生氣……”
“娘子要好好的才可以。”
在她臨死前,巫祈雨還是劃開了手腕,大片的血噴涌著,染紅了她的衣襟,“我求你,喝一點,求求你……”
“求求你不要離開——”
一滴滴水落在墓碑上,巫祈雨抬頭,將墓碑立在棺材前,“我來了……”
“娘子……”
極輕的聲音散在墓穴中。
青蛇白蛇吞噬他的血肉,產(chǎn)子,一窩窩的蛇布滿了墓穴。
數(shù)百年后,盜墓賊踏入墓穴,被滿是劇毒的蠱蟲撕咬,驚慌逃跑之際,一只銅鈴大小的眼睛堵住洞口,白蛇張開巨口將其吞入腹中。
(第四個世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