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三層也沒什么特殊的,無非是幾個包房而已。
掌柜的親自引路,把人送進了“聽雪軒”。
那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拍著胸脯保證,今日消費全部由他來安排。
作為一個以文氣為賣點的酒樓掌柜,他可太清楚剛剛題壁那闕詞的含金量了。
邊庭女子留下的又如何,更有噱頭才好!
今日以后,他松濤閣別說是在這松煙坊了,在整個鳳京都將名聲大噪。
“安排吧,給我這班兄弟都安排好。”
“好嘞好嘞,貴客放心。”
掌柜的點頭哈腰退了出去,哪還有半點平常的矜持模樣。
關上門之后,李校尉的表情……一言難盡。
剛剛在樓下還無比跋扈的少女,此時卻安安靜靜。
坐在窗邊,托著腮幫子,神情懨懨的好似沒有精神。
那種古怪的感覺愈發強烈,李校尉直覺不對勁。
“別看了,沒結果。”
李校尉:?
猛然間回神,這才意識到他剛剛恍惚的時候直勾勾盯著人家姑娘的臉瞅。
“不,不是……”
還沒來得及解釋,卻被赫連朝露輕飄飄打斷:
“還有,我們草原上抓人姑娘的腰帶是極輕薄的行為。
我不知道鳳京的習俗,但看上我了也不能如此粗魯。”
李校尉:!!!
誰?誰看上誰了!
他那是擔心赫連朝露再暴起傷人,所以暫時收繳了對方的蹀躞帶。
剛剛上三樓的時候不就已經還了嗎?
怎么還扯上“看上”的事兒了?
“我沒有!”
“哦。”
脆生生答應一聲,赫連朝露收回視線再次望向窗外,好像剛剛那個話題與她沒什么關系似的。
李校尉一口氣梗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得難受。
更氣的是回頭一看,他的那班兄弟湊在一起交頭接耳,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怪怪的。
“老大這是鐵樹開花了?”
“不應該啊,他不是喜歡溫柔的嗎?”
“也許他享受被馴化的……唔……”
冷冷的視線瞥過來,他們連忙轉移視線,正襟危坐。
李校尉額角的青筋直跳,包間就這么大點地方,而赫連朝露是有修為在身的。
剛剛那些“小聲”嘀咕,肯定都落入了她耳中!
可她就像沒聽見似的,沒有抓著這點再給人難堪。
古怪,實在太過古怪。
鳳京人瞧不起西北邊庭之人,這沒什么出奇的。
但絕大部分人應該自持京城人的身份,不會將“賤民”這種詞掛在嘴邊,何況是自視甚高的讀書人。
看那老翁,醉酒了還要作上一首詩罵人,而那青年書生可沒什么醉意。
還有題壁的那首邊塞詩,可憐白發生,小姑娘怎會寫出如此心境?
腦袋里閃過初見時那明媚的笑容,視線不自覺又落在了窗邊小姑娘的臉上。
身后幾名禁軍兄弟互相對著眼神,調侃之色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震驚與迷茫。
不會吧,他們老大不會真陷進去了吧……
西北邊庭誒,好遠的說,而且人能不能留下來還是問題。
不過看他望著姑娘的側臉、癡癡的模樣,一時間又難以否決這個猜測。
沒想到啊沒想到,李鐵樹竟然喜歡這一款。
平時還說喜歡溫柔小意的女子,呸!明明喜歡跋扈桀驁的。
不多時,菜肴送了上來。
頭一道是用青瓷盞盛的“蟹眼羹”,看著挺精致。
赫連朝露收拾心情,打算好好嘗一嘗鳳京美食。
結果吃了兩勺,茫然抬頭,“蟹肉呢?我怎么沒吃出來?”
“額……”李校尉給她解釋,“這不是蟹肉羹,只是取其形而已。”
此時還不到螃蟹上市的時候,實際上這道就是莼菜豆腐湯而已。
上頭撒了金桂,浮沫恰似初秋蟹汛,這是鳳京立秋的食俗。
就聽赫連朝露小聲嘀咕了一句什么。
用的應該是西北邊庭的家鄉話,李校尉沒聽懂。
但他猜測,應該罵得挺臟的。
好在第二道沒有整花里胡哨的,是用松塔熏的鹿腩簽,不過是在每根竹簽上刻著月令節氣名。
陶泥的小火爐煨著新豐酒,酒面浮著兩枚去皮鮮菱角。
切成書法形狀的炙駝峰,用來佐酒最好。
還有道盛在蓮瓣碗里的“一葉知秋”,原是雞蓉蓮藕羹浮著烤榛子碎,恰似霜打殘葉。
……
一頓飯吃得問問吞吞,每道菜都有些說法,都必須沾點文氣不可。
赫連朝露從最開始的期待變得神色平平,感覺還不如街頭巷角的攤食有趣。
掌柜的還真沒小氣,店里頭的招牌菜全上了,但她的評價是:也就那樣。
禁軍跟著混了頓免費的,他們清楚這頓飯若是要付錢,估計百兩銀子都打不住。
這還是有公務在身、沒有敞開了喝的結果。
吃飽喝足,一行人下樓。
路過二樓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那偌大的詩壁,此時還有不少人圍著。
有人搖頭晃腦得念詩,有人在一旁的書案前謄抄。
估計一頓飯的工夫,這首詩和其背后的故事已經傳播了開去。
可作為當事人的赫連朝露卻連一個眼神都欠奉,全程沒有瞥去視線,大喇喇直接下了樓。
掌柜了迎了上來,遞上一塊牌子,說是什么時候來都免費。
李校尉撇了撇嘴,可不得免費嗎,那首詩題在二層,就是個活招牌。
這松濤閣在鳳京的地位,怕是不是不可撼動了。
得了這么大的便宜,許下個免費吃喝的承諾算得了什么?
赫連朝露接過,大步往外走。
可剛剛踏過門檻,那牌子便被扔到了李校尉眼前,他下意識接過。
“赫連姑娘何意?”
“不愛吃,我不會再來,送你了。”
李校尉遲疑了片刻,終歸還是收下了。
剛剛他就已經看出來,這姑娘是真不愛吃。
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以后同僚手頭緊的時候,也能有個免費吃喝的地頭兒。
“接下來回棧店嗎?”
“嗯,回去取馬車。”
“姑娘還想去哪兒?”
“相府。”
這……李校尉給解釋了一番。
宰相不是想見就能見的,起碼得送上拜帖,看人家回不回。
何況此時是午后,哪有登門拜訪的道理。
赫連朝露卻搖了搖頭,“必須見,沒時間了。”